by/南有良木
小学时期的伙伴有好几个都是隔壁村的,于是一旦周六周末有空,我们都会召集人马骑着单车风风火火进村里找姑娘们玩。
村子很大,也很热闹。
张小萍是我小学同学之一,很瘦很清秀,声音也很柔美。
她就是那个村里面的,不过我想讲的故事,住如果不是她。
是一个少年,哑巴少年。
有一次去她家时,就在大马路边,一个男孩背对着我,站在路口挡住了我的路,我喊了几声他无动于衷,我便弯腰捡起路上的一个石子,有些恼怒的往他身上扔,不料扔中了他的后脑勺。
一阵吃痛,他龇牙咧嘴的回头看着我,突然丧心病狂的向我奔来,如同疯子般挥拳愤怒。
我一时没有来得及反应,硬生生的吃了他一拳,脸上。
俩人扭打了一番,很快,我发现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力气异常的大,我意识到招架不住,立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醋溜一下狼狈骑车离去。
我还是很不甘的远远回头看了一眼,细想还是很愤怒,于是十分泄愤的骂了几句,他因为追不上来,张着口啊啊啊的,面目狰狞。
这时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哑巴。
我很疑惑,问了张小心萍。
“你们村子里不是只有一个小哑巴吗?捡垃圾那个。”
她立即就说是啊,但转而仔细想想,才反口,说:
“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也是哑巴,他们住在下村,我一时没想起来。”
“哦~”
其实当时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再次见到他时一定要把当初那顿狼狈如数讨回。
事实证明老天爷很是善解人意,很快,我们便再次见面了。
一天半夜里我感冒发烧,母亲用酒精涂抹我的咯吱窝,勉勉强强降了温撑到天亮,父亲就送我去了诊所,诊所人很多,我排在最后,迷迷糊糊抬起眼看见前排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细看,是他无疑,可惜烧的太糊涂了,脑子似是一团浆糊,连睁眼都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于是那份报仇雪恨的心思实在是顾不上。
我将将靠在椅子上,迷糊睡着。
诊所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发烧的人优先就诊,医生和前面的病人交代了一句,拿着体温计向我走来,我抬眼,入目的还是那双愤怒的双眸,像是要把我拆吞入腹。
体温计上显示三十九度,已经耽搁不得,眼看就要轮到他了,医生问了他一句,“那位女娃烧的太厉害,我先给她看,你等等,怎么样?”
诊所里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无比铁定的摇了摇头,旁边的大叔应该是他爸爸吧,大叔有些羞愧的想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无奈他下定了决心一样,嘴唇咬紧,手死死的拽着椅把,寸步不让。
周围看病的大妈大叔立马就开始七嘴八舌,说他不懂事,自私,枉顾人伦等等,他的父亲气的脸都红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清脆响亮,颇有些撒气的意味,但他愣是一声不吭。
医生无奈,立即先诊了他,开完药,付了药钱,他萎萎跟在他爸爸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出诊室,经过我时,那双清澈的黑眸突然亮起,里面恨意泛泛,赤裸又明目。
奇怪,该恨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上一次交手明明是我占了下风啊!
真是不解。
那时候人们对哑巴的固有印象就是固执和傻。
我觉着他两者都占了。
六月是离别的号角声,一次匆匆忙忙没留下任何记忆的考试,我们顺利领了小学毕业证,从此告别红领巾时代,成为中学生。
岁月如梭,我早已经不记得年少时曾和一个男孩的纠葛,那份恨意也已经随着岁月淡忘,就连那张面孔,我怕是也已经记不清了。
清明节,我们登山扫墓,路线有一段要经过那条村子。
我和小侄子走在队伍最后面,行到路口时,视线闯进一个人,是一个高瘦的男孩,穿着很整洁的站在路边,眼睛目不斜视瞪着我,恨意绵绵,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这份熟悉的恨意,来自于那个男孩,也就是如今这个高瘦料峭的男生。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的容貌早就已经发生了改变,短发变成更短,脸也变得更圆,他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况且,他到底是多么固执才会到现在还存着那份恨意?
我不懂。
一次小学聚会,约好在一个同学家的山塘里烧烤,周围寂静如画,方圆也不见人烟,夜里黑漆漆的一片,竹林里偶有几声虫鸣传来,水面上也不乏冉冉升起的萤火虫。
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谈起陈年旧事,我不免又想起那个至始至终不曾善眼待我的少年。
我跟张春萍说了这件事,她皱了皱眉,想是她在回忆什么。
“他们两兄弟都是哑巴,三岁的时候才被检查出来的,家里人就打算送他们去特殊学校,但是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有限,只能送一个人,他的妈妈当即就决定送他哥哥去。”
“为什么?”
“他哥哥很受宠,聪明能干,又会讨人喜欢,字也写的漂亮,就连他爷爷奶奶对他哥哥也喜欢的不得了,妈妈更甚,上次我瞧见一回,他问他妈妈要五毛钱买冰棍,被赏了一耳刮子,他哥哥去问,妈妈则把哥哥拉到一旁,塞了五块钱。”
“这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她笑了,手里的烤肉又翻了翻,抹上油,鸡翅滋滋作响。
“你又怎么会懂。我们村子里一向都有偏心这个毛病。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父母的爱本就有限,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错,同样心也是偏着长的啊!
倘若你不受父母疼爱,那就是尘埃,既然是尘埃,又怎么敢奢望得到同样的关心和爱呢?
说到底,也只能怪他脾气不讨喜,性格又倔,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愣是半分不妥协的,她妈妈经常对他发火,久而久之这个二儿子自然也就占不得她心里的一丝席位了,像这种的不公平,以后还多着呢!”
我语塞,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她弯着腰,说话的时候目光还专注的落在烤肉上,眼神淡淡,一翻几近平平语气说出来的话教人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楚。
我没忘记,她也是家里最不被看重的那一个。
如今我们都在学校里活的恣意,皱着眉头整日哀怨作业多,而她,已经在广东的一条厂子里工作了两年,她所哀怨的,是加班又拿不到加班费。
原因就是她家里那位如宝一样的弟弟,早在小学,她的母亲就告诉她们两姐妹,初中一毕业就得出去工作,然后挣钱给她弟弟读书 。
但是还没撑到毕业,她就已经出去了。
起因是她父亲在她初二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虽然肇事者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可是那条腿却是永远留下了瘸疾。
十五岁的她,不得不早早辍学听她妈的安排跟着她的表哥去了广东东莞的一条厂里成为一名不能见光的童工。
替她父亲担起养家的责任。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已经初三的姐姐?
她也问过自己,不过很快她就释怀了。
农村的父母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她的姐姐生来就比她讨喜几分,膝下又有个弟弟,中间的或多或少都会被忽视,慢慢的,她就成了那个万一有什么就得优先做出牺牲的人。
我想,那位少年应该也是这样。
去年大一放寒假,我从北方款款归来,从家里骑着电车载了三个混世魔王去街上玩,远远我就看见了他,挑着两框香蕉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举步艰难的前进。
一张黝黑的脸完全没有了同龄人的稚气。
我心下一沉,既希望他能看见我,带着陌生的神情,好让我知道他已经不记得我曾经伤害过他的事情,又希望他不要看见我,怕他眼里那份恨意还在,那份令人心疼的顽固还在。
因为就在小学聚会那一晚,我就记起了一些事情,关于当年那场争执,那些我快忘记了的细节。
才知道,原来他那份长久不消的恨意不是来自于我无缘无故的扔石子,而是那时,我恼羞成怒逃跑时回头骂他的那些气话。
如果记忆无差错,我骂的是,
“你个娘生没娘疼的臭哑巴。”
只是无意往往都是最伤人的,我似乎能理解诊所里他咬着牙倔强不肯让我先看病的倔强模样了。
过往的记忆被尘埃蒙了眼,等风过天清的时候,真相又往往令人心碎。
突然好想去看你,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又怕太轻抵不过给你的伤害。
于是梦里也在幻想着,少年啊,下次见面时,给我微笑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