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

颗粒归仓，天猛可里落起雨来，骤猛而豆大，起始只是稀稀落落，打在金属脸盆上，落在石灰地面上，洒向石棉瓦篷上，噼啪作响，摄取了被炙烤了一日的地表的热量，呼呼地赶了要躲避的热源，挤得它们躲入屋檐下、窗棂里，造就一阵扑面的暖风。而究竟，那狂傲的雨很快席卷而来，喷薄而下，卷走了一切热度，天气骤然变暗并变凉，继而转冷，使我不得不披上一件长衣来。

这风风火火的夏雨，多有英雄的气概。让我想起徐悲鸿愚公移山的名画，那雄伟的肌肉，似乎比太行王屋还要结实，我崇拜那雄伟的阳刚的力量。可转眼却是哭哭啼啼的父亲，他这孱弱的灵魂，似乎人生中每一次小小的灾难都能让他彻底的颓废。我万分地恨他，几乎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亦知不得我的喜欢。他的可怜相有时令我恼怒，我如何能有这样的父亲，我心中的父亲他是多么雄伟的存在。而他的活着，永远在缔造着无尽的痛苦，给所有亲近他的人。哎！可怜而可恨的父亲！

哎！他已是这般贪婪地苟活，我又如何再企图催醒他！他之一生何曾变化些许。这样的活着，大概比植物还要卑微吧！我的多少次思索，如果这样的活着，不如同了天际的野火一同燃烧罢，至少会让我赞美他末路黄昏的雄壮。我由衷地喜欢纣王的自焚，霸王的自刎，他们不愿意接受怜悯。我的父亲，哎，他竟一辈子，匍匐着乞求，还说，为了，为了他的不济的子息……

我怀疑自己一日会承继他那懦弱的魂灵，无数次想过孑身终老，不让高贵的人类基金里有这样可怕的传递。他竟叹我的不济，笑我的连他不如，漫地里倩求了乡党要为我寻一门不痴不傻的人家……

我多想他早去啊，那样我便可新生，便可走我自己的人生，挥发我渴冀已久的自由。可他懦弱的生命竟那么坚强，颓废的精神竟如此焕发，按照他的幻想，大概要“荫护我直到最后一息”。他的小小的，毕生追求的幻想与我的初心如此牴牾，打消了我的每一次期图拼命追逐的爱情和生活。

有谁能接受这样一个父亲，可谁又能下千夫所指的决心离去这样一个父亲。哎！青春如流水，我的金子一样的年华，珠宝一样的爱情，除了被我痛心掷去，又能如何。

他那无休止地流连于炊米之乐。粮食归仓，雨水倾落，他露出难得的笑容。而我，走入雨中，心像茫茫夜色，不知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