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边芝巷
边芝巷,
名自四攀枝。
迢递低楼披霁色,
阿谁庭院闹葳蕤。
梦落龀年时。
甲午贰零壹肆年冬至后不久的某个雨天,不经意间忽然忆起承载了我大部分孩提时光的边芝巷。远逝的童年光阴犹如昨夜一梦,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醒时不禁情思渺渺,心绪悠悠,对儿时的思念霎时浓郁得如同秋桂花香云外飘,许久挥散不去。那是乡愁,乡愁无解。按捺不住无边的怀想,遂填了这阕《忆江南》以慰情怀。
时隔六年,庚子贰零贰零年。小满刚过几天,一如既往的阴雨绵绵,去年天气旧亭台,又值攀枝花盛开,不禁又再想起边芝巷。
巷子据闻得名于巷旁文庙内种的四株攀枝(方言俗呼“边芝”)树,在文庙东面墙和我就读小学西面墙内。学校那堵墙有个小门,那时下课或放了学,常钻过小门去巷子嬉闹,极是便捷。除却两堵墙,巷两旁挤挤挨挨建满楼房,大多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西式小洋楼,几座闽南传统燕尾脊旧厝穿插其间,旧雨新知济济一堂,与阛阓中人一道品味岁月清浅,不忮不求,和光同尘。
紧挨学校墙边那户人近水楼台,在临街门口支了个小摊,卖些简易的糖渍油甘、杨桃,劣质油炸品和自制糖水,却也着实吸引人,课余时间人头攒动,没零花钱的看别人吃也过瘾,我常过的便是这份瘾。这户卖小吃食的门对面有条小弄,也住着些人家,有一户门口水井里养着几只鲤鱼,分红黑两色,悠游自在地沉潜浮游,我往往在放学时特意跑去趴在井口,看天空倒映在井里,鱼仿佛在飞。我想,鱼应该是水里的鸟,它们的翅膀那么分明。多年后,读庄子《逍遥游》的北冥鱼能够化而为鸟,心头一闪,似乎又看到当年井口边的我,趴着看水里的鱼,水里的我,水里的水,水里的天与云,却总也未曾看清鱼究竟是在水里游还是在天际飞,正如总也看不清扰攘尘世的现在的我。
前两年,某个夜晚到友人家作客,不意期间竟落起雨。霪雨霏霏,下雨天留客天,主人热忱留下宵夜,邀了邻居夫妇同席,酒过三巡,话题聊到各自就学经历,讲到小学,我讲起学校旁的边芝巷,讲起巷弄里那口有鱼的井,女客瞬间一脸兴奋,说那是她家门口的井。简直他乡遇故知,我们顺势聊起巷里的三角梅花开时艳得迷人,聊起南巷口的理发铺和东巷口的文具店、小卖部,意犹未尽。聊到初中经历时,话题已偏离边芝巷,我说我初中班上独班长一人与我共读同间小学,隔壁班级,也知晓边芝巷。再聊,话题已是东扯西拉,最终随着酒意愈酣不甚了了。
初中班长客居北京多年,前几日听他说起颐和园外边成片的丑菊开得正好,还有西郊线列车呼啸而过,我说他这句话像海子的诗。我想再告诉他家乡的攀枝花开得正烈,小满节气里被雨打落一地,倒衬得街头巷尾片片殷红,担心引起老班长思乡之情,终究没开口。甚至还想问他可曾记起边芝巷,想了想,纷繁嘈杂的人世间里,老班长顺口还说得出诗歌般的句子,这等心境大概是记得起边芝巷的。而况我们这个年纪该是相悲各问年的时节,文庙的攀枝树都已缓缓老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问些前尘往事徒增枉然,索性不问,各自安好罢。
小满后再过四个节气便是立秋,天将渐凉。天凉好个秋,雨季也过了,是个好时令。可惜,那时攀枝花却都谢了,边芝巷的回忆少了道佐餐菜。少就少吧,弘一法师吃饭时仅配咸菜与白开水,老友夏丏尊不忍,操心菜太咸水太淡,弘一法师笑答: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好赖还能忆起边芝巷的些许点滴,总算唤得回我的童年岁月了。
注:边芝巷,永春县文庙与县桃城中心小学东西方墙外夹道。始因文庙内种有攀枝(俗呼边芝,枝干高大,花朵红艳)树而得名,早期为城内南北主要通道之一,巷道两旁则仅有侧门而无正门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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