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与独立自主实际上是个体的任务,所有集体的统一性,例如成为各种组织的成员、支持各种主义等都会影响任务的完成。” —— 荣格
孤独似乎越来越被视为一种不良的倾向,它总是被人们视为一种不合群、孤僻的状态,但这不是事实。
孤独并非总是因为形单影只,也有可能因为主体无法将自认为重要的事与其他主体交流,还总是持有某些别人难以接受的观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是一个典型。这是什么?这就是独特性本身。
荣格认为,将自我与种种原型整合起来,完善人格为一个整体的过程,也就是自性化,注定无法通过集体的统一性来实现。彻底地融入集体意味着人格面具的全面胜利,如此一来内在生命的天平便会抛弃自我的一方,获得的仅仅是肤浅的归属感与安全感,代价却是独特性的丧失。
古斯塔夫•勒庞也说,当一个人融入集体之中时,他便失去了自我。
看来,大师们的洞见总是有不谋而合之处。
但是荣格并没有完全摒弃天平的另一方。他说,“自性化并不与世隔绝,而是聚世界于己身。”也就是说,虽然自性化包含着与社会规范的某种对立,但这种对立不是根本上的,自性化本身虽然会受到集体的干扰,但超越自身与集体在更高层次上达成一致亦是自性化的目标之一。
理想状态是一种自我与社会,内与外的协调。但这并不意味着孤独是一种劣等状态,事实上,孤独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特性。
卡伦•霍妮在阐述神经症受苦的原理中提到了“局限性”与“孤立性”的概念,人生固有的事实就是个体具有局限性与孤立性,局限在于他能够理解、实现、享受的事有限,孤立在于他作为一个孤立个体,与他的同胞与生存环境相分离。大多数忘我的文化倾向都要克服这种个体的孤立与局限,而将自我融入更强大的事物(可以是信仰、事业、团体)中能一定程度上消除掉这种局限。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天生就有融入集体的冲动。
另一方面现代文化又强调个体的独特性,强调人应积极征服掌控人生而非随波逐流(尼采的日神精神),这两种倾向产生了矛盾与对立。
按照荣格的思考方式,并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强大,能克服重重阻碍实现最终的自性化。他悲观地把人类定义为一个超自然的过程,我们无法控制它,仅仅只能在某种程度上引导它。在自性化的道路上,主体还必须克服阴影、厄洛斯动力等等干扰,还需要理清潜意识给出的种种晦涩暗示。它给出的方向并不直接通向自性化。
对于某些人来说,潜意识会通过幻觉、梦境等手段警告他。“潜意识中,一切事物都在寻求外在的表现形式。”
在荣格下定决心研究潜意识之后,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跌入了充满冰水的黑暗洞穴,出现了金发男人的尸体、黑色圣甲虫,阳光忽现,血水骤然喷涌。这似乎意味着他对于潜意识研究可能成果的期待以及可能危险的恐惧,一个更加晦涩的梦则是他杀死了传说中的英雄齐格弗里德(或齐格飞),这是内在对立的具象呈现。他恐惧的是什么?恐怕是被潜意识引上歧途,失去控制,沦为“幻象的牺牲品”。
虽然大多数人无需直接面对潜意识,但内在的冲突对立却是普遍的。一些人在冲突与对立中妥协了,沦为平庸之辈;一些人则独自背负自己的秘密,对自己与他人躲躲闪闪,在避无可避的对立中走向了精神分裂,比如在都灵大街上抱马痛哭的尼采;一些人将自我扩张至极致,不顾所有的束缚与约束,比如那木桶中“像狗一样的”第欧根尼。只有那少数的幸运儿,抵达了真正自由的彼岸。
写下“要么孤独,要么庸俗”的叔本华一定深谙此道。但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宁愿承担跌落深渊的风险,也不愿意将一生耗费在平原上。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内与外的完美协调无法达成,纯粹的自性化终究也无法实现,我们是不是可以退而求其次,在同时恪守内心原则与社会规范的前提下,“时而孤独,时而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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