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里来了一个疯女人,岁数不小了,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头发蓬蓬的如稻草一般,衣服勉强能够避体罢了,见到人了就嘿嘿一笑,漏出一嘴泛黄的大牙――岁数不小了,牙口倒还不错。
不知道看中了什么,她竟然不走了,就留在了村里。
先时气温还挺暖和,她便住在村外护井的小房子里,房子小小的,里面一口大大的井。天气不冷的时候,住的倒也惬意,起码能遮风避雨,对于这种流浪的人来说,算得上一个好的去处。
后来天气渐冷,她就弃了井房,来到村里居住。每天天一擦黑,就挤进村民的玉米秧堆成的垛子里。暖暖和和睡上一夜,天大亮了,就钻出来,带着一身的柴禾沫子四处溜达。
吃食方面,她或是进到院里乞讨,或是好心人赠予,总之是未曾让她大饥大馁过。
穿着方面,村里那些善心的人们经常送她衣服鞋子穿,冬季来临时甚至还及时的收到了棉袄棉裤。
偶尔神志清醒了,有了兴头了,还能寻上三五村妇唠唠家常,扯扯闲话。
万一犯病了,或是顺着村里卖力奔跑,或是半夜三更引吭高歌,也未曾见有人认真斥责怒骂过。
但她的日子也不总是这般顺心。被骂甚至被打都是有过的。
说起被骂,倒也活该。进了秋季,瞅着地里的白菜长大了,她就专爱跑到别人家地里掏人家的白菜心吃。你掏就掏吧,多换几块地也行啊,村民的损失也小点。她却专门掏一块地的吃,好好一块白菜地就被她给拱了。不骂她骂谁!
说起被打,却很委屈。基本都是村里的小孩施为。小孩子邪恶残忍起来起来,比起恶魔也不遑多让。
那天,隔壁的大侠子(这个孩子以后还有的聊,我的童年基本就在此人的陪伴与欺压中度过)说要带我玩点好玩的,我猜了好几种游戏,皆未猜中。走到井房外,大侠子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里面丢去,边丢边道:“我说的好玩的就是这个,你们也来丢,今天我们非得把这个老娘子夯哭不可。”
我那会虽小,却也有了一定的是非观,见其所为,听其所说,到底觉得别扭,因此质疑道:“我们为什么要夯她?她并未碍到我们什么?”
大侠子答的言简意赅,“谁让她是个疯子。”
同我们前去的小伙伴们都学着大侠子的样子四处寻找石头丢到井房里,砸到那疯女人身上,边砸边笑,像是找到什么了不起的趣味。里面的女人先还只是哼哼几声,后面就边哭边求饶。
我看了不忍,劝道:“还是算了吧,别玩这个了,老师告诉我们不许打人的。”
大侠子转头朝我嗤笑,“老师让你吃屎你吃不吃?你要是不砸,就不要和我玩了!”
那会大侠子是当之无愧的孩子头,其他人都愿意听她调遣,她说不和我玩,就等于所有小朋友不和我玩。小的时候,一句不和我玩,足以成为压倒我的利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句话深恶痛绝而又无可奈何,被这句话逼着,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今想来,唯有无奈一笑罢了。
总之当时,我被这句话被镇住了。因此,也朝着她丢了几块小石头,不知道是她承受能力终于到了极限,还是因为我的加入使她疼痛更甚。她不再对着一群小孩子求饶,而是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将头朝着墙壁狠狠的撞。
我被她的行为吓到了,丢下手里的石头就跑回了家,也不再顾忌别人到底要不要和我玩。
我将这件事小声的讲给那时候尚且健在的奶奶听,她听后并未责怪我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良久才拿出我爷爷的一顶棉帽子(参考杨子荣同款),递给我,跟我说,“如果心里觉得不得劲,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我当时心里很怕,尽管拿了棉帽子,也一直未曾送给她,后来我琢磨着她应当不再记得我了,才敢拿着棉帽子找到她,远远的放着,示意她自己去取。她高兴的拿了,笑出的声音很大。我的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疯女人并未成功活过那个冬天,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将她推入冰窟窿,她浑身湿透,当晚就冻死了。
她的女儿在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她,她死了后,却第一时间将她拉回了老家。
现在已近而立之年,每次看到新闻说某某地的疯子砍伤砍死人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人,奇怪她当年为何对这些欺辱她的小孩子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
她不是个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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