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又是一年清明节，黄绿相间的田野里散落着几个孤零零的坟茔。

那对夫妻的坟茔还在吗？

30多年过去了，我们村发生的那件事，依然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01

我的故乡在苏北一个小山村。

80年代末的一个冬天，村里征集一帮年轻人去浙江学习人工养殖珍珠技术。

通过大家投票，老陈家的大儿子被选上了。

陈家老大特别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吃饭、睡觉，都在琢磨着技术上的难题。

这一幕，被同去学习的一位李姓姑娘看在眼里。

姑娘有意无意地时常找陈家老大讨论技术上的问题。

两颗年轻的心，渐渐走到了一起。

三个月学习结束，回到村里。

村里筹备人工养殖珍珠场，陈家老大当之无愧被选为技术厂长。

两个年轻人的爱情也大白于天下。

两情相悦，男婚女嫁，本是件喜事。

但是李姑娘的父母的却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呢？

老陈家实在太穷了！

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全家八口人蜗居在三间茅草房里。

更重要的是，老陈媳妇是个强悍的女人，外号叫“大喇叭”。

谁家的猪供翻了她家篱笆，谁家的鸡吃了她菜园里的菜，那是摊上大事了。

她会围着村子骂上一两个小时，都不带重复的。

村里人对她，那真是惹不起，咱躲得起。

老陈倒是为人老实巴交，话不多。

但整天生活在妻子的“高压政策”下，村人都觉得他窝囊。

李姑娘不嫌弃陈家条件差，心甘情愿和陈家老大裸婚。

但是做父母则认为，女儿嫁到陈家，无异于跳入火坑。

陈家老大数次上门提亲，都被拒之门外。

可怜的李姑娘，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形销骨立。

心中执念：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做娘的心疼不已。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终归，心软了下来。

娘流着泪对李姑娘说，孩子，陈家老大是个不错的男人。

但是他那家境，还有他那蛮横的母亲。

娘，不放心你啊！

看到娘松了口。

李姑娘立刻表态，娘啊！我嫁的是他人，不是他的家庭，更不是他的母亲。

再说，结婚之后，我们就分开过，不会有矛盾的。

您就放心吧！

为娘的看着涉世不深的女儿，长叹了一口气。

十里红妆十里长，花轿浪得十里狂，喜糖撒得十里甜，老酒飘出十里香。

为让女儿嫁个风风光光，不受欺负，李家倾其所有。

新婚之夜，她躺在他的怀里，他搂着她。

他说，这一生，相依相伴，过最寻常，也最幸福的烟火生活。

她说，这一生，除非死别，决不生离！

她是否知道，这样的话，仁增旺姆曾经也和仓央嘉措说过。

                      02

婚后，虽然和公婆分开生活，但勤劳、善良的李姑娘还是主动帮助婆婆分担家务。

一年后，又给陈家添了一大胖小子。

村里人常说，这是陈家前世修来的福气。

                 

但做婆婆的，心里却一直有个梗。

那年头，农村人的婚姻大多靠媒人介绍，自由恋爱是很稀罕的事情。

有着封建思想的婆婆，觉得媳妇没有通过媒人介绍，主动投怀送抱，不是个本分姑娘。

媳妇进了门，虽然分了家。但同走一个门进出。

看不顺眼的习惯，听不顺耳的言语，让那个一向颐指气使的婆婆，心里很是不舒服。

                   

春天来了。

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菜园，苏醒了。

蔬菜舒展筋骨，像小娃娃一样要长个了。

肥料从哪里来呢？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露脸，陈家大媳妇就背着筐子出门了。

她要出门捡各种家畜的粪便，留着壮田。

日上三竿的时候，回到家。

她想给娃煮个鸡蛋，手伸进鸡窝，空空如也。

不远处，婆婆养的大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嘴边还有蛋清在流。

气不打一处来，她抡起铁锹就打狗。

狗嗷嗷地叫着，婆婆听到了，走出房门，看到自己养的狗一瘸一拐的。

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

难听的话像决了堤的洪水，从她嘴里一泻千里。

媳妇气不过，就和婆婆吵起来。

村里人把陈家老大叫回家。

看到这情形，他真是夹心饼干，左右为难。

众乡亲都在围观，他只想尽快结束这难堪的局面。

明知道不是媳妇的错，但是母亲的秉性，他是了解的，不得不维护母亲的颜面。

他大声训斥媳妇，不懂尊重长辈之类的话。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闻听丈夫的呵斥，媳妇怔住了。

想到平日里夫妻恩爱，从没有过争吵。

今日丈夫缘何如此不讲道理？

想到娘家距离不远。

又想到当初家人的反对。

……

委屈的泪水禁不住簌簌下落。

人在生气的时候，常都是往坏处想，也常常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她默默无声回了屋。

晌午过了，也没出来。

丈夫只当她在生闷气，睡一会儿就好了。

到了下午，一岁多的娃，在姑姑怀里哭到不行，一个劲找妈妈。

妈妈却像没听见一样，不闻不问。

小姑子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边喊嫂嫂，一边大声敲门。

敲门声和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门里却依然寂静无声。

小姑子感觉情况不妙，赶紧把哥哥叫回家。

打开门，床头柜上有瓶空了一半的“1605”（剧毒杀虫药）。

媳妇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上手推车，飞奔着送往村卫生室抢救。

村医把手放到陈家媳妇鼻子下，摇了摇头。

陈家老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涕泪交流。

嘴里喃喃地说，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

送丧的那一天，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扶着妈妈的灵柩，用模糊不清的字眼一路喊着，妈妈，起来啊，别睡觉。宝宝要吃花生，宝宝要吃花生……

妈妈，却再也不能笑语嫣嫣回应了。

棺材准备下地时，陈家老大死死抱着棺材， 他想留住他的妻。

他的妻，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03

妻子走后，陈家老大像换了个人，整天不言不语。

他整天都待在珍珠养殖场。

常常对着河蚌里的珍珠发呆。

有一天，放映队来到村里，放了部电影《梁山伯和祝英台》。

看了这部电影后， 陈家老大和身边同事聊，电影《梁山伯和祝英台》里面说，人死之后，百日之内是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的。

同事之当他是念妻心切，都顺着他，安慰他。

陈家老大似乎开朗了起来。

转眼到了秋收时分。

抢收抢种结束后，日子又有了空闲。

辛苦了一季的耕牛，瘦掉了好多。

牛，是全队的功臣。那年头，耕田，犁地、拉车都离不开它。

队长吩咐老陈夜里给耕牛喂草料，添膘。

有一天深夜两点多，老陈给牛添草料回来，透过窗户，发现大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想敲门提醒儿子早点睡，手举到半空又放下。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里。

翌日， 妹妹帮哥哥烧好了开水，想送给哥哥。

可是左等右等，都日上三竿了。

哥哥就是不起床。

平时哥哥可是天麻麻亮就起床洗漱的。

难不成，哥哥病啦？

这样一想，妹妹担心起来。

她拼命敲门，可是门擂得震天响，哥哥还是没有回应。

妹妹急了，叫来左邻右舍帮忙把门撬开。

眼前的一幕，让大家惊呆了。

只见陈家老大穿着结婚时的西服，眼睛睁着，双拳紧握，笔直的躺在床上。

人已经僵硬了。

身旁的被子都撕成了布条。

床头柜上一瓶治疗“疟疾”的药，已经空了。

在妻子离开人世第90天，陈家老大也追随而去。

家人把他们夫妻俩合葬在一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是否也化作了翩翩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