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嫁衣
(2013-05-16 07:08:56)[
晚上因为父亲痴迷下棋酣战一夜不吃不喝又连续酣战至第二天中午,致使对弈方疲劳过度体力不支突然晕厥在地之事,与家人在历数父亲类似许多返老还童逸闻趣事中,重拾充满饥饿贫穷的陈年旧事,再次品味童年经历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某伯父面对前来借粮的母亲无情的不屑:不干活还想吃粮食?哥哥出生无衣蔽体海奶奶毫不犹豫撕下自己的衣襟,海奶家喜枝等几个姑姑捋的杨树叶柳絮曾经对嗷嗷待哺却饥饿难耐的姊妹几个雪中送炭的救济……电话铃响,是姐姐打来的,说是四月会归来写了一篇日志,母亲的嫁衣,让我与母亲哥哥一同欣赏。我手捧手机深情朗读,哥哥和母亲静心聆听,随着姐姐精致的描述沉浸在悠长的回忆里…………
农历四月初四,是我老家一年一度的传统庙会,每逢此时,十里八乡的亲戚、在外打工的乡亲,包括在外的上班族也都会匆匆赶来,其重视程度堪比春节。该庙会的由来源于一个传说:明朝朱元璋在位期间的一天,皇后马娘娘的寝殿失火,幸好娘娘脚大跑得快,人无大碍。只是娘娘的首饰细软全被大火封在里面,正当众人焦急之时,忽见一壮汉冲入火海,将娘娘的东西悉数救出,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娘娘甚是感动,到处打听此人均无音讯,后来娘娘随朱元璋私访民间,到延津胙城发现这里的城隍很眼熟,经询问得知就是他救了娘娘的财产,于是就赐城隍黄袍一件,从此,天下城隍唯有胙城城隍为尊,只有胙城的城隍才可以穿黄袍。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四,四邻八乡的善男信女们都来拜城隍,使得城隍庙的香火一直延续至今。
我不是一个很随规矩的人,适逢母亲养老金的办理上有一些手续,便向单位请了假,随弟弟、侄女载母亲回了老家。天气热、有风,空中到处飘着小叶杨絮,使人鼻子很不舒服,因此也没有去拜城隍,在家帮忙做饭待客。饭后,母亲让把堂屋阁楼上的箱子搬下来整理,便与弟弟、侄儿们一道搬梯子、开锁、进屋,屋子久未住人,到处都是一层厚厚的灰,虽然父亲离开我们都20多年了,我也几乎没有再回过这屋子,但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眼前的一切恍如昨日,使我一下子就找回了往日的岁月。接下来,抬箱子、开锁、整理,一件件的旧衣服被我从箱子里拿出来,有单的、棉的、大的、小的,颜色也以黑灰最多,每一件母亲都如数家珍,讲出它的历史和属于它的故事,让在场的侄儿们啧啧称奇,更佩服86岁老母亲惊人的记忆力。翻至箱底儿,一个白色的细绸包袱呈现在眼前,打开来一阵惊呼——里面放的是母亲的嫁衣。跟嫁衣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银色的铁皮盒子,我试着开了两下没打开,就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侄女。嫁衣很简单,共三件:一件白色的细绸衬衣,一件藕荷色的印花府绸外套,都是大襟、高领、盘扣,一条大红色的缎面绣花八瓣裙。
先说衬衣,是由一块很细很薄的白色丝绸布所制,母亲说,为了做这件衣服,颇费了一番功夫:布料薄、轻,不好裁剪,就把它平铺在铺的(褥子)上,用大针脚先引上,然后用剪子一点一点地裁,做时为防止脱碎,先把布边都缝上,然后光边和光边缝,活儿做的很细腻,有的地方甚至看不见针脚。特别是扣子,得用很细的布条缝好,然后抽、盘、缝,那扣子很小,得多细致才能做成啊!我不知道母亲多大学的针线活,也不知道什么是牵、什么是引,反正我结婚生孩子后,母亲让我拆洗孩子的棉袄,我拆了就做不到一块儿了,让母亲好一顿数落。这么多年母亲一直随我生活,总是抱怨我家没有针线筐,没有一把得力的剪子。一直以来,我们的被子、孩子的棉衣都是母亲做的,依赖惯了,我什么都不会,有时一个扣子掉了也要母亲缝。现在母亲的棉衣还是自己做,我们姊妹给她买了各式棉衣,她总说都没有自己做的穿上舒服。衬衣很瘦,除了侄女外,我和两个侄媳都穿不上,据此可想当年母亲的标致身材。
再说外衣,应该是两件:一件藕荷的,一件豆青的,都是府绸料,后者借给邻村一姑娘出嫁时穿了,由于拜过堂没有及时换下,袖子肘部皱了,应该也脏了吧,结果用水一洗坏了,也不好意思还了。母亲是个热心肠,很乐意帮助四方八邻,这家姑娘本不认识,是别人介绍的,她就很爽快的借出去了,时间一长,把这事就忘了,这件衣服就没有再回来,母亲也再没计较这件事。留下的这件是藕荷底儿,上面散落地印着一些绿叶红花,色不浓,与底色相辉映,衬托出人的肤色很白;中式领,很高,要不是衣服叠的皱褶,我恐怕都看不见脖子了。同样的做工很精细,不知是防止出汗还是防皱,在衣服里面,领子下面、有一块衬布,月牙形,细条纹粗布,手工织的,板板整整的衬着,这样一个部位,在外面居然看不出一点针脚,连一旁看热闹的邻家嫂子都不禁连声赞叹。这儿不仅让我联想到当时生活的艰辛,试想一下,一位待嫁的女子,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做嫁衣,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是不会用一块老粗布缝制自己的嫁衣的。更让我不解的是,以前的条件应该没有电熨斗之类东西,这么娇嫩的布料也经不起粗制的烙铁,如果不是精裁细作,如何将衣服特别是衬衣做得如此板正,犹如熨斗熨过一样!
最后是裙子,两扇相连,八瓣裙,现在很少见,很喜庆的大红色缎面,虽然已经过了六十多年的岁月,颜色依然很鲜亮;前后正中是大花,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绣有牡丹、凤凰、蝴蝶等,两条边和整个裙底边均是淡粉色的手绣花边,左右两旁是散落的稍小些花,有绿叶,有红花,相得益彰,我仔细看了,上面的花啊什么的,均是手工绣的,活灵活现,颜色搭配合理、有很强的质感,一如当年的模样。腰是深蓝色的棉布,两边有带子,穿的时候前后对正,带子绕腰间一周系在左侧后,上面衣服一盖就行了。裙子很长,以前穿时应该是盖脚面的,当时我试穿时两次都不合格,说我的腿露的太长了,不好看。裙子不是母亲做的,是舅舅卖粮食买的,具体卖了多少母亲已不记得,或许压根就不知道。母亲的童年很苦,三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被抓了壮丁,自幼随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几年后父亲回来续了弦,继母不好,稍不顺心就往死里打,有一次夜里打的太狠了,还不解恨,竟然逼母亲吃屎,是舅舅偷偷跑出去叫了人,母亲才被救出来,留下一条命。继母无法忍受村里人指责,后来上吊自杀了。舅舅大母亲五岁,从小相依为命,兄妹情深,为了妹妹出嫁能穿一件体面的衣服,不惜卖掉口粮,这件裙子体现了舅舅当时的良苦用心啊!后来舅舅因被错划了成分,远走山西给人家烧窑被砸死了,这是后话,不再说。和裙子相配套的是裤子,一条黑色的,母亲穿了,一条紫色的,好像是我穿了,我稍有印象,母亲已不记得了,都是绸子的,也都是自己做的。
说说那个银色的盒子,到了我侄女手里轻轻一打就开了,里面盛放的是母亲出嫁的配饰,我不是很懂,大姐在一旁做了介绍。所有的物件同样被包在一块白色的细绸布帕中,大概有十八、九件吧,当时人多,大家争相观看,照片照的不是很全,有头饰,有挂件,做工很精致,有金色的,也有银色的,银色的居多。当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谈论是什么、怎么戴时,忽听旁边的大侄子突然说“假的”,我以为他中午酒喝多了,把母亲的一切说成假的,转身却发现他拿着一只金色的头簪在看,然后又拿了一个挂件说“银的”,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鉴别饰品的材质。大侄子在银行工作,他的话大家都很信服。母亲说以前生活困难,有一些卖了,还有些给孩子做帽子缀上丢了,反正不见了很多,她说以前还有个三挂件,和现在的五挂件都是挂在门襟纽扣上的,是结婚或走亲戚时才戴的,平时不戴,前者已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留着的五挂件中有“挖耳勺、眉夹、锉指甲刀、小剑和小刀,由一条银色长链缀着。头饰有:发髻簪一大五小,是戴在发髻上的,金灿灿的,很是好看;鬓角簪子两个,金色的那个,有五根弹簧像五根张开的手指一样,分别顶着一个金色的花瓣,一动会颤的那种,应该是每个女孩子都很喜欢的;银色的那个,是一朵镂空的花,戴在发间别有一番风情。
观完衣服和头饰,一旁的侄女已经难掩激动和兴奋,将母亲的嫁衣一件件的穿上,做一回民国女子。侄女身材较好,衣服穿在身上挺有韵味的,我帮她整理了衣服,佩戴了挂件,就在院子的花树前拍照留念,摆了很多pose,甚至还顺手掐了一朵月季花戴在鬓间,很是惬意。让一边的我看得心痒痒的,禁不住也试穿一回。还别说,原以为穿不了的衣服,穿了以后居然还能系上扣子,而且也不显胖,真要感谢我们的老祖宗发明的中式衣服,让人穿了很显身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臃肿,庆幸之余又有些得意,突然之间好像找回了多年不见的自信,拿捏着模仿当年大家闺秀的样子,尝试着回到民国时期,一直照了n张才罢休。看我都能穿,旁边的两个侄媳也耐不住性子了,轮流试穿,合影留念,这场表演才告一段落。
回去的路上,我问母亲多大结婚,母亲说24岁。这样的年龄在当时已是大龄,许是和父亲的缘分吧,母亲很知足,也很坚强,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再多的磨难,再多的痛楚,都能承受。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精神支柱,为我们的成长做人树立了良好的榜样。母亲天资聪慧,乐善好施,办事公道,在乡邻中口碑很好;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吧,母亲虽不识字,却将我们一个个培养成大学生,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过着幸福的生活。
母亲常常说自己是苦瓜秧上结的小苦瓜,小的时候没人在乎,苦的很,慢慢的苦瓜越长越大,当苦味渐渐退去,她变成了芳香四溢的甜瓜,最终还流淌出了甜甜的蜜汁。
眼前总是浮现着母亲的嫁衣,恍若看见当年身穿嫁衣坐在轿中风姿绰约的母亲!
2013年5月15日(写于母亲节两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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