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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严歌芩的文章《我无法将悲伤当做怪癖来理解》有感

读严歌芩的文章《我无法将悲伤当做怪癖来理解》有感

作者: 遇见腊梅 | 来源:发表于2020-02-17 23:14 被阅读0次

知道严歌芩是一位很出名的作家,也曾经看过她的访谈记录。


知道她曾经在美国读书学习写作,知道她不是一般的聪明和勤奋。


知道她写了很多出名的小说,还拍成了很多部电视剧。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读过她的任何作品。


原因是我一直不喜欢读长篇小说,总感觉小说太长,都没有耐性读完一本。


还是喜欢一些短篇的散文,文字简单优美,让人共鸣和思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文学基础太差,那些宏伟的巨著我感觉读不懂,更谈不上欣赏。


所以,对严歌芩的书也就望而生畏,束之高阁。


直到昨天,在周国平老师的公众号读到她的这篇短文。


我一口气反复读了两遍。这是我以前读文章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内心感到一种震撼,果然不愧为大作家!


文字功底真的不一般,描写叙述的风格完全是独具魅力。
昨天到今天我脑海里还反复出现她文中描述的情景,总觉得想把心里的这种激动与人分享。


一直到今晚饭桌上,儿子和我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们谈到当前的疫情,当今的政治,当下的社会,谈到家国情怀,最后竟开始说起了人性的善良和悲悯。


等儿子发言完毕,我迫不及待的想给他分享这篇文字,因为这篇文章不但具有极强的文字品鉴性,它的内容也正好切入了我们讨论的主题。


儿子还没有吃完,而我已经放碗。


儿子让我读给他听。


我一字一句慢慢的朗读,用心体味作者的每一个用词,每一句描写。


读完一段就折回来和儿子讨论作者的写作技巧,作者的写作寓意。


非常享受和儿子这样的互动,他知道我一直喜欢文字,还经常鼓励和肯定我多写。


此时和儿子这样共读一篇文章,能感觉儿子不仅仅是文字基础早已超越了我,对于文章中社会背景的理解和思考我更是跟不上他的节奏。


读书和阅读,曾经我是儿子的老师,而现在,我不得不做他的学生。


以下是这篇文章的全部内容:

一九九三年初,我回到芝加哥,打算把修了一半的艺术硕士课程修完。一九九二年秋天我在旧金山完婚,也算个“有家室之人”,该尽本分做妻子,至于回校读书,心里自然不很坦然。因此把自己读书期间的财政预算主动压得很低。

朋友托朋友,找到一处房租低廉的居室。据说它最令人羡慕的长处是,方圆一英里之内,有地铁,有家“九毛九”百货店和一个“Egg Store”——芝加哥的中国留学生没有不知道这个著名的食品减价商场的。它分布在城市各个贫民住宅区,如同一个个食物急救站,能及时扑灭周围的饥饿。(第一次看见扑灭,这个词语有这样的用法。

为什么给它取名叫“Egg Store”(蛋铺),我一直没考证出来。有人说它的源起是专卖鸡蛋的小铺。因为鸡蛋是美国最便宜的食品之一,所以在它拓展成为今天这样庞大的连锁二手货食品店时,仍沿用鸡蛋作为它物美价廉的象征。还有就是从复活节来的那层寓意:鸡蛋是复活节的主食。只要有鸡蛋的地方就有生命之孵化,生命之起死回生。因此,鸡蛋象征的是生命之早春。我比较赞同对“Egg Store”的后一种注解。应把这个“蛋铺”改成“生命之春”食品商场——Spring of Life :有生命弹跃而起之意,也有生命如泉喷涌之意。

我很快便跻身采购的人群中去了,也很快就碰到一个熟面孔。她先叫出我的名字,我才想起她是我在餐馆打工时的工友。她是陪读刑法博士的丈夫来美国的。听说她家早已搬到以白领阶级为主的近郊去了,不过她每个周末仍要走出自己的阶级,到蛋铺来采买一周的食物。我认识的许多留学生都是这样,毕了业就了职,房产汽车都齐了却仍折回“蛋铺”来买这些有残疾或欠标致的瓜果。或许这宽大简朴的店堂曾以它的丰盈消除过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恐慌,他们对它的持续惠顾出于一种感恩心理;或许是在这里采买,好比在一座食物矿场里开掘,掘出什么都给人近似挖宝或历险的心理满足。或许仅仅因为留学生的本性——留学生是世界上最懂节俭的一种人,他们总是远远地回来。

走到奶制品一栏时,发现一个很瘦小的老太太坐在两大桶牛奶边上。“蛋铺”充满喜洋洋的各国语言,若不留心,绝不会听见这老人细弱的呻吟。她几乎是整个店铺中唯一的一个白面孔。美国人但凡有个体面收入,是耐不住性子来这里和各种肤色的移民打捞食物渣滓的,我还没走上前,就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从老妪身上泛起。

我问老太太哪里不妥,她哼哼着说:“我的脊梁要杀死我了!”我必须完全蹲得与她一样矮小才听得见她的话。我试着去拉她的手,她把那只手从我手里缩回,给了我另一只手。因为头一只手的手心里有几枚硬币。她像一截定了型的老藤一样,被我一点点抻直,眼看要直了,她尖利地惨叫一声,又缩回原来的形状。她身边搁着一个手推车,是专为老年人购物所设计的那种,只是它也老得如她一样变了形。

我把两大桶牛奶放到手推车上,从她婴儿一样尖细的期期艾艾中,我弄明白了,她在这儿佝缩了一个小时了,就是想把脊背的疼痛挨过去,再把两桶牛奶搬上车。我左手推着她的车,右手环过她的背,插在她的右腋下,等于将她的体重全挂在我的右臂上。我感到她整个人不比两桶牛奶重多少。我问她还需要买别的什么,她说不需要了,两桶牛奶足够她和她的家庭一周的过活了。我差点问:一周七天光靠牛奶?但我及时闭了嘴。在美国,是可以把悲惨当某种怪癖来理解。而把悲惨当作怪癖来尊重,也就等于尊重个性,尊重个人对生活方式及自我信仰的自主权。

我问老太太家住哪里,她说只有三个街口之遥。我决定把她面交她的家人。根据我对医学广博的无知,我断定老太太一定有脊椎错位之类的病症。她根本已瘫痪在我的右臂上。经过付款过道时,她将手里的硬币给收银员。款数刚好,显然她预先做了计算,也预先打算好除这两桶牛奶绝对不买任何其他食物。“蛋铺”的牛奶便宜得近乎自来水。

我担着老太太和牛奶,走到马路上。那股奇特的气味我现在已判断出来了——是一股类似动物园的气味。老太太告诉我她叫Anna。我发现安娜的衣着是六十年代的,是件大致是黄色的灰外套,或说是大致成了灰色的黄外套。安娜极清瘦,衣服也过于单薄,因而她那几乎弯成“S”形的一根脊柱,清晰地显现在她背上。假如把她整个人抹平整,她不见得比我矮多少。我问起她的家庭。她说:“是啊,我有个大家庭等着我去喂呢。”我纳闷竟没有一个比她健康点的晚辈来承担这采购。她像读懂我心思似的,解释说:“我有两个儿子,在韩战时上前线了,都没回来。至少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来。”

我说:“您一定弄错了,不是韩战,一定是越战吧?”她说:“我没弄错,是韩战。越战的时候我一个儿子也没有了。” 我心里暗暗吃一大惊:安娜至少有八十五六岁了。虽然她勉勉强强算是活着,但毕竟有这把孱弱的阳寿。再瞅她的脸容,不知何处使她看去像个婴孩。残缺不全却幼稚无邪的那一种面容,头上稀疏柔软的黄白绒毛在无风的太阳里浮动。我很难启齿地又问:“那您丈夫呢?”安娜说:“他去世已经二十年了。” 这时我们已走过第二个街口。我由于不小的劳力支出而浑身有了汗。安娜指指前面说:“看,那就是我们的家。” 她手指的地方,一大片灰蒙蒙的鸽子,你挤我我挤你地发出打嗝似的低音。我留意她说“我们的家”,心里觉得有些宽慰。

三个街口我和安娜竟走了四十多分钟,其中安娜不断请求我停一停,因为一阵剧痛又朝她脊梁袭来。疼痛使她蜷曲、扭歪,原已变形的身躯更加走样。我也已筋疲力尽了,总算听她说:“就这里。”

是一排店铺式房子,大部分都倒闭了,关着门,陈列橱窗玻璃上被涂鸦,被贴着招租广告和卜卦、纹身、逃犯通缉告示。那一大群鸽子见了安娜,一齐“呼啦啦”振翅起飞,轰炸机似的朝我们冲过来。我感到扑面的是带着腥膻体温的一片固体肮脏。我闭眼屏气,躲着那羽毛间夹尘土的风。安娜的嗓音更细弱温存:“我的天使们!”她请我把牛奶倒在路边一个残破玻璃盆里。她说:“抱歉了,就只有牛奶了。”等我照她吩咐完成了对鸽子的服务,抬起头立刻怔住了——她那间店铺房的陈列窗里一下子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猫,大概有二十多只,全都像安娜一样细瘦,只是眼睛都直逼逼的晶亮,被饥饿点燃着。我这才明白安娜所说的“家庭”,我不敢走进安娜这个家庭。从敞开的门窥入,里面是一目了然的赤贫。有张床垫,有个冰箱,没有浴室和厕所,也没有炊事可为。我只把两大桶牛奶给她提到门内,大半个身体坚定地留在门外。但我还想为这个已进入末日的孤独老人做点什么。她蹲着身挨进门,她身上的气味马上融入屋里暖暖的生物气息。猫们竟比安娜要干净些,也多些优越感。我迅速撕下一页纸片,写了我的电话号码,递给安娜:“如果有什么事——比如你的背痛要杀死你,你起不来去买牛奶,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住得很近。”

安娜却没接那号码。她说:“谢谢你。我没有电话。”

“你从来不给任何人打电话?” “不打。我没电话,也没人可打。”她刻意躲着我锋利的逼问。

大概也为省一笔电话钱。我木木地看她掩上门。猫霎时全从陈列橱窗里消失了。然后就听见屋内响起猫们你死我活的欢宴声,以及安娜婴儿啼哭般的笑。

我站在鸽子粪便铺成的台阶上,半天挪不动脚步。从未见过如此贫穷和孤独以及衰老以及……其他。此刻我比安娜更需要安慰和止痛。不知怎样两眼茫然地走回了我那月租一百八十美元的寓所,它陡然变成了天堂。几天中我心里都很难过,却又无所归咎。

一个月之后我决定搬离那个贫民区,在海明威诞生的橡树公园城找到了六百美元月租的公寓。我才明白自己没有那样一颗坚强的心,来旁观安娜这样悲惨的人的一生。我无法将悲惨当作怪癖来理解,从而尊重这怪癖,以致达到对于个人生存方式的尊重。

四个月后,学期结束了。我乘了火车回到那个有“Egg Store”的地方。那时已是五月底。“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芝加哥使贫穷得到大大的缓解,或说使贫穷也得以装扮。我来到安娜的门前,从门的缝隙看进去,没有安娜了,却仍是一地的猫。它们更瘦了,薄薄的一片,如同影子。我想安娜一定还在世,猫在等她。邻近“蛋铺”,如安娜这样的生命总可以维持一个大致活着的状态。这样想,蛋铺是功德无量的,它翼下孵着多少大致存活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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