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独生子女,家中姊妹众多,排行老二。在那个带着严重封建思想的年代,无儿不防老,于是,我们惨遭家族的欺负。爸妈为争一口气,在有了三个女儿之后,又要了个宝贝儿子。
这下可翻了天。姐姐作为家中老大,原本受众人喜爱的地位被剥夺,还要天天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来照顾弟弟妹妹。我身为第二个女娃娃,自然也得不到家族的欢心,原是要让我一针毙命的,母亲极力护住,无论如何让我跟姐姐做个伴。不巧,留住妹妹的理由被我霸占,家中又实在穷的只剩下四面透进来的风,就给她找了个妥善的人家收养,事实证明,她从小就有了富足的生活和无限的宠溺。终于,我们确定了五口之家。可我是黑户。
“抓黑娃儿的来了!抓黑娃儿的来了!……”那些年,风声很紧,一听到查户口的要来,我撒腿就跑。最常躲的地方就是渠边叫奶奶家的小房子里。那是个跟厨房相连的放麦秸的屋子,里面有一个割草用的背篓。我常常是慌不择乱地蹲在麦秸堆里,然后用背篓扣上。背篓有缝,我总要睁大了眼,蜷缩着身体,希望那一条条小缝不要暴露了我,最好是别踏入这个低矮的屋子。我吓坏了,我不知道被抓以后会对我怎么样,也许是鞭打吧,可我不想去那里的黑屋子。等到一点儿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时,我总还要等上一会儿再出来。万一没走掉呢,万一又回来了呢!
我就这样恐惧地生活了很多年,黑户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听说半夜的时候,他们也会去抓人,我很渴望紧紧地躲在母亲的怀里,我不抬眼,他们也看不见我。关于夜的记忆,我分为三段。和爸爸一起睡在羊屋里,和姐姐一起睡在麦柜上,自己睡在一张床。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小的时候我不曾跟她睡过。母亲只道姐姐太粘人,无论如何打骂都不行,弟弟又小,离不开母亲。而我不争不抢,不哭不闹,自己吃完饭就摸黑爬上床,噱着大拇指睡着了。我不适合争宠,也并不因此就反目成仇。
我的母亲不年轻,也不美丽,可她却像是一份值得炫耀的资本,爱我,爱我,比别人爱的多一点!不过,母亲不太这样表现。
从初中就开始了寄宿制生活的我,品学兼优,是老师和学生心目中的好学生,可我最希望的是成为母亲的骄傲。我多少次盼望着母亲在领奖台下为我鼓掌,哪怕是隔着窗户望我一眼,我都觉得幸福无比。在我的求学生涯中,我清晰的记得,母亲去过我的学校四次。
初一刚开学,我由于个子高,外公为我做的八字板凳也非常高,上课总要佝着身子,生怕挡住了别人看黑板。那天,语文课,母亲敲响了教室的门,礼貌地打断了课堂,放下为我买的崭新的四方凳子和两个水盆,说明了来意,望了望坐在第四组第二排的我离开了。那一刻,母亲的眼神很是温柔,包含了万分关切。那个凳子,我坐的很小心,它一直陪伴了我十几年,上学期由于教室讲台没有椅子,我把它拿到教室,却被学生摔坏了,我为此心疼了许久。
初一下学期的冬天,那个星期天是我的十二岁生日,家里开的“八匹头”来街上买菜,刚好接我回去。我满心欢喜地拿了几袋子同学送的礼物给妈妈,滔滔不绝的跟她介绍每一个礼物的来历。她坐在车沿上笑的很灿烂,我成功地博取了母亲的开心。
初三的冬天,一个月回去一次,学习生活很紧张。那天刚下过雪,爸爸骑摩托带着妈妈上街顺便给我送鞋,班主任从旁经过,我跟妈妈介绍了我的周老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上课的铃声一响,我们就分离了。
高中离家更远了,两个小时的车程,母亲就更不去了。她常说怕自己衣衫褴褛丢了我的面子,我才不管这些。每个星期天,我一个人坐在教室吃泡面,朋友们都去到县城的亲戚家了,有些家长每隔一周就要来看一次孩子,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减减压,吃顿好的。好多次,我偷偷望着他们抹眼泪。多年后,朋友的家长问及我,还是那个泡面女孩儿的印象。
高考前的一天,母亲来了,炎热的天气,母亲穿着薄纱的长袖,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里面是从家带的香蕉牛奶。我领母亲到我们的宿舍去坐,一路上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总想把我知道和经历的一切都告诉她,母亲静静地听我说完,才嘱咐我高考不要有压力,别紧张,尽力而为就行。她也不留下吃饭就要走,我送她到桥的那头,顺便去五高看了表姐,给她留下一半的好吃的。车就在校门口坐,母亲看着时间又坐车回去了。
工作后,我才明白,母亲不是不爱我,而是用一种了解我和默默卑微的方式爱着我。我不曾少过爱,可是母亲的爱,总隔了段距离,爱的不亲密。我不敢撒娇,不敢顶撞,不敢开口说爱。妈妈,想让你多爱我一点,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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