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光明顶上,范遥第一眼看见这个女人,就已疯狂地迷恋上。一见钟情一定是有的。
她的登台像极了一场演出,群雄初初领略她的裙摆便为止倾倒,紫衫如花,长剑胜雪,却又不知折了多少英雄腰。她拜会阳教主时,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
她那般容色照人,明艳而不可方物。她像白云飘进了他的眼底。她是,黛绮丝。
范遥这样告诉自己,这一世非她不娶。只是很多年后,他已变成装聋作哑的苦头陀,俊俏的容颜被一脸刀疤掩盖。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而他只不过是想让她多瞧自己一眼,哪怕是一瞥也好,可惜她都不屑一顾。任何器刃在脸上划下的疼痛也始终不及她的冰冷,而她却把冰冷融化给了另一个人。
妄他自称“逍遥二仙”里的光明右使,他向来的自负,却在她面前抬不起头。英雄最是气短,只因儿女情长。他的卑微,并不能离她近一点,即便他仍然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心里已经输掉全部。
他的爱意已在彼此的目光之间往还,呼之欲出了,却还是欲言又止。他有深深的自卑,还有年龄,其实男人和女人对自己的外表一样是很介意的,他觉得自己老了,配不上她,他还担心别人会觉得他对她好是早有所图。
阳夫人有意撮合他们,却被她一口回绝,再没有比这更为无情的拒绝。她的不假辞色,不过是有一颗深藏不露的心。
她是明教波斯总坛的圣女,来中原只为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按部就班编排好的剧本,却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写。
他是韩千叶,他以一人之力单闯光明顶,挑战阳顶天,想要为父报仇。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敢如此张狂大胆,而她看到了他的怒发冲冠,意气风发。
当他先以礼代人,于光明顶直宣于碧水寒潭单挑阳顶天时,几分高傲就让群雄失了颜色,并直呼不妥。阳顶天并不谙水性,胜算不大。韩千叶的智计倒是足够周到,若是阳顶天认输,便向先父遗下的匕首磕三个响头,以辱代罪。
然而他没有想到她会替战。只因她在场下听他演讲,以目光探量他多时,早已被他的胆色所打动,她的眼睛里早已熠熠生辉。她顺理成章的拜了阳顶天为义父,一方面出于理,另一方面却是为日后夺取武功心法而打算。
她那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真胜如凌波仙子。寒潭比武不过是她的逢场作戏,只是没来由的弄假成真,她在水底胜了他,却又向阳顶天求情,饶他挑战之罪。
她赢得了紫杉龙王的称号,却把一生都赔给了他。
只是因为在水底时他替自己换了一口气,只是每次病榻之畔侧卧探病总心生怜悯,只是他的倔强和固执早已扎根在她心里抹不去了。他是她的韩郎。
她决意要嫁此人,纵是明教上下都齐声反对,纵使不夺“乾坤大挪移”心法也无所谓。在爱情面前,她从不屈从命运的安排,她就那么不由自主的跟了他,心甘情愿。
她长剑执手;“从今而后,韩千叶已是我的夫君。哪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的长剑!”
洞房花烛没有多少人来道贺,谢逊谢三哥去了。范遥那天见她红妆如火,一袭嫁衣就烧掉了他的半生,他醉了,他只醉人,不醉酒。可是十个范遥,也抵不上一个韩千叶。
有时爱一个人,看着她嫁人,比自己结婚还难受。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逍遥二仙”里的范遥,江湖上再也没有紫衫龙王黛绮丝,只是多了一个苦头陀,只是多了一对“金花银叶”,韩夫人。
她在韩千叶之后,所有艳闻都戛然而止,绝于江湖。你不能想象,那样眼花缭乱的女子,怎会一夕之间,归于沉寂。只因她要逃离总教的追捕,只因她和他隐身江湖数十载。
他最终病倒,在那些访病求医的日子里,她和他在药庐里,支枕听河流,赏花弄月。他脸上沧桑更浓,不再是那个动辄一声弹指便可笑傲群雄的少年公子了,而她更喜欢他的安逸稳重。
江湖上没有了“银叶先生”,只剩下“金花婆婆”,命运这一轮空,她注定只能孤独终老。她的情感几经开谢,姿态已收敛成熟。她再也不用以貌悦人,她只是一个又老又不好看的老婆婆了。
若是血肉相连的爱,一个人的离开,会让另一个人随之萎谢。你离开,我衰败,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来如流水兮逝似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很多年后,当她回归波斯,女儿小昭又唱起了她教的那首曲子:“……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她忽才记起,韩郎死后,她早已心似垂老,鬓白如霜。
那日的碧水深潭,是她此生的弱河三千,她和他,只取一瓢。
而那天潭畔倒影的,还有爱我的另一个他。
可是她的眼里怎会看得见呢?
有时候,爱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就好像做一道数学题,偏偏你数学不好。
她是你的唯一解,却做了别人的最优解。
十个范遥相加,也不等于韩千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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