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未老头先白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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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到底荒唐。

纵览五千年书海浩瀚长卷，才子，佳人，灿若星河。多少女子，李清照、王昭君、薛涛、鱼玄机、朱淑真、江采萍……各自归了自己的命运，多少文人，浪漫如李白，豪放如苏轼，率性如稼轩，风流如柳永……

或是两情相悦，或生离死别，无数的怨恨，无数的思念，或荣华富贵享尽，亦有潦倒穷困一生，最后也不过是寻常，只留下些许文字，引无数人浅斟低唱。

又似乎自古青楼多薄幸，一坠阶前的那些女子，又有谁，也不过廊桥遗梦。

2

女子若有才便不得了，何况还有美貌。

但如果美色时时都有用的话，每个美貌的女人都会获得幸福和爱宠。皇宫内院里不会有冷宫和弃妃，寻常百姓家不会有新人和怨妇。人世如斯和平美满，而那些姿色平庸心田饱满的女孩子永远不受人瞩目没有出头天。我们说天道公允，这公允体现在上苍不允许人用单一的标准来对待一切人事，而这世间每一天都会有出乎意料的悲剧或奇迹出现。

在阅读《古代情书精选》时，我发现古代男子的情书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远远不如女子的，特使是感情的炽烈程度，与女子相比，简直没有了度数。情之一字与女子而言是烈酒，与男子而言是白水。饮酒与喝水的区别呢，酒越饮越暖，水越喝越凉。

那些女子，大多出身名门，越里逾规；或沦落风尘，不忘从良；也有天从人愿，良缘相随；也有祸福莫测，始乱终弃。她们的爱真切深刻，情亦坚贞不渝，可不幸的是其中的多数不免被丈夫和情人离弃。

于是她们在给对方的书信中，回忆婚姻爱情的始末，追叙感情的种种体验。有的不惜降低人格去哭诉祈求，有的竟以生命相殉。那种似笑非笑的嫣然，执迷不悔的凛然，心照不宣的释然，恍惚得好像是身边的谁谁谁。

3

女子纵有才情，也身不由己。

在中国古代社会，女子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就被父母当成“别人的人”而无可奈何地养着，她们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卑贱地位早已注定，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妇道伦常，都是封建枷锁。她们只能把婚姻和爱情当作生活的希望，精神的支柱，生命的归宿，终生的职业。

古人要求男子贤德女子贤良。男人叹息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不遗余力地剥夺女人受教育的机会，一边要求女人才色出众，一边又要按照男人们所打造的模型来规范她。至于这当中的悖论，多半是无须挂虑的。

男人呢，男人可以与女子两情缱绻，然而也可以舍小取大，抛开她们，去追求功名事业，又苦了多少空闺。由于社会的双重道德压迫，女子总想着择一人白头偕老，从一而终；男人的心理则倾向于喜新厌旧，二三其德。

不是青楼无寡人，多少簟纹灯影。

4

《贻王肃书》节选自《名媛尺牍》

“前者北使至南，闻君爵列尚书，联姻帝室。夫尚书为喉舌之司，典领枢机，参赞庶务，银章紫绶，焜耀一时。况以萧史之才命，配弄玉之芳姿。或携手于花前，或弹琴于月下。回视牛亦对泣之日，不当人间天上。独可叹者：既有丝麻，遂弃菅蒯。糟糠之妻，白首饮恨。使宋宏高义，专美千秋。妾独何心，能不悲哉！”

不是离歌，是寻常家事。

永明十一年（公元四九四年），王奂辄杀宁蛮长史刘兴祖，萧赜大怒，王奂及兄弟并为萧赜所杀。王肃奔逃至北魏，官至尚书令，圣诏王肃取陈留长公主。可是王肃在北齐时已有结发之妻，谢氏知道以后，写下一纸书信。

谢氏不是卓文君，亦不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刚烈。她只是写“本为箔上丝，今作机上丝。得络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她还在回忆中嚼着余味，她不是刚要之人，却在字里行间透着三分威露和质问，你虽说被笼络，难道就毫不思旧，变为无情之人了吗？

汝可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汝可知，梁鸿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

汝可知，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5

天下男儿皆薄幸，事情落到谢氏面前也不过是如此这般，并不触目惊心。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时无异于转过寻常巷陌遇见一个寻常人。他，名气大了自然交游广阔，眠花宿柳渐渐成了寻常日子的寻常风景，而她，曾经眼中的唯一风光，渐渐淡成背景。

王肃没有回答，陈留长公主代答了一首诗：“针是贯丝物，目中当紝丝。得帛缝针去，何能纳故时。”竟以胜利者的得益和封建贵族的狠毒来进一步摧残这位受害者的心。

王肃败给权贵，长公主不是接盘侠，也许他看到机杼上的丝，还会想到曾经布衣相对的日子，可眼前的富贵总是迷人烟，那南朝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不知道感情可否一较高下，总之势均力敌教人累，而一面排山倒海又叫人慌。以前我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后来我伤害了很多人。现在我已不想知道，从一开始，谁输谁赢？

她入了他造的“正觉寺”，聊此终生。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木春……

南朝依旧。

6

昨天夜里归来题稿，恐夜深不睡，罢了文案。醒来已是日上杆头，记不清楚几点入睡，尽是执着于女子一人，笑自己不是风流。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嘴角突然抽出这么一首词来。

情深不寿，慧及必伤。

人，有时看起来无情，翻转过来想，也是一种有情。

可怜未老头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