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已经在这个案子上耗了一个月了,没日没夜地翻材料、跑现场、找证人,能搜集的证据却寥寥无几。
瞥一眼案上的卷宗,他的头愈发痛了。
局里的文书又匆匆地领着一个陌生面孔,哒哒哒,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恼人,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记者,径直就跟着去了局长办公室。
将手里夹着的烟狠狠按在了烟灰缸,像是做了某个不一般的重大决定一般,他长出一口气,扯过背后的外套,大步踏出了办公室。
车子在郊区的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沈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心事重重,倒也无暇顾及沿途的山色。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入目是一个简陋的小院,正值初夏,院里各样的花争奇斗艳,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可是那个端坐在纱窗前的人却没有半分隐士的风雅:金丝框眼镜、灰色家居服、黑咖啡,劈里啪啦地敲击着电脑,完全没有注意到沈良的到来。
隔着木门瞧见埋头苦干的人,他也没有打招呼,径自推门“登堂入室”,找一只躺椅,开始补眠。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显得窗外的蛐蛐儿声格外聒噪。
起身出去,院子的主人正在盯着桌上的棋盘深思,没有抬头,却直接发声,“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你自便。”
沈良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坐了下来,“今天不吃饭,找你有事儿!”言罢,将一旁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我说过,不再接案子了。”淡淡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我知道,”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沈良并不意外,却又添了一句,“不过,这一次有些特殊。”
他站在那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确定,明皓……我觉得跟她有关……我也不确定……”
对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手中所执的棋子应声而落,在这寂静的晚上,仿佛敲碎了什么一般。
将卷宗放在案上,沈良笈着步子迈了出去,只剩下依然惊沉默的人。
郊外的星空,比市内要高出太多,沈良就这样仰望着,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从前的明皓。
那时候的他,跳脱飞扬、正直率真。
明家的公子,自小便众星捧月,天资聪颖的他一路顺遂,初入职场便如鱼得水,深得警局前辈的的青睐。
沈良与他相识,还是在警校,如今想来,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十年,真是足够漫长,长得将一个人的骨,都换了一遭。
眼前含蓄内敛的他,处处都写着谨慎,浑身都赤着淡然。
沈良起来的时候,明皓已经站在镜前在打领带了。瞧见他打着呵欠迈进来,就淡淡地开了口。
“我去车上等你,五分钟,我九点钟还有课。”
沈良抬眼瞧瞧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忍不住咂舌。
真禽兽,没人性,都已经饿了两顿,连顿早饭都没得吃。
坐在驾驶位上,沈良斜着眼看着身边目不转睛翻看卷宗的人。
他还是带着昨天的眼睛,骨节分明的手不停地勾画着什么,眉头从未舒展过。
书生气,不知为何,沈良就想到了这个词。
成为了M大的教员,这几年,这个热血率性的青年沉稳了不少。
“这个案子留在我这里。”他终于出了声,沉沉的声线里含着不知怎样的复杂情绪。
他接下了这个案子,沈良却觉得说不上来的滋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八点五十分,车子终于停在了M大门口,明皓抓起外套就要下车,沈良终是忍不住,“明皓!”
视线交汇,并肩多年的战友,同窗多年的同襟,明皓又怎会不懂他在想什么,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径自下了车。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五月份的正午,阳光明媚的刺眼,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脑中闪过一丝白光,真是头疼!
回到院楼,取出信箱里的信件,看着信封上的一片空白,他的心突然开始抽痛。
是你,是你回来了吧!
昏暗的办公室里,他就那样仰在椅子上:大雨、警笛、喧嚣,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嘴角的微笑一点一点地放大。
“明皓,你蠢不蠢,当然是我做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雨水模糊了他的眼,从前那样熟悉的人,他竟看不清楚、看不真切。
“不……不……”他喏声,手臂却使不上丝毫力气。
“明皓,你不用为难,”她蹲在他面前,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我说过,永远不会让你为难的。”
“赫兮!”
一声惊呼,终于将他从噩梦中唤醒,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手里还握着之前的信纸,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将纸张随手丢在桌案上。
太阳西斜,夕阳透过窗间的缝隙挤进来,将纸上的一行字照的透亮。
Hey, darling, I’m back.——Hecate
梧桐路13号,是一栋极其清雅的别墅。
13,这个数字,最适合作为她的居所。
“信寄出去了?”赫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坐在沙发上的人勾唇一笑,“怎么,不高兴了?”
将手里的毛巾随手一丢,她转身取了酒杯,“没有,只是觉得……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现在的她,又何必与他那样的人这么牵扯。
“我自有打算。”沙发上的那位没有过多解释,留下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仰头将猩红的液体送入口中。
案子发生在人民公园的东北角,尸体被早起晨练的人发现,立时惊动了媒体,各界的关注和上头的压力让沈良头大了一个月,可进展却极为缓慢。
引起外界如此的关注,主要在于案发现场的惨烈和作案手段的凶残。
即便是办案多年的刑警,初次看到现场照片,也有几分忍耐不住。
黑色大丽花,这是沈良看到现场之后的第一反应。
确实很像,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女性,经过筛选和走访,警察们很快确认了死者身份。
谷媛媛,黄昏酒吧服务员,27岁,死亡时间为4月6日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之间。
与当年的惨案极为相似,受害人的尸体几乎面目全非,可一身破碎的黑色长裙却依然十分瞩目。
谷媛媛的生活圈子并不大,高中毕业之后从S市来到M市,十年来几乎已经与所有的家人断了联系。虽然在酒吧工作,可据同事介绍,她的交际范围十分有限,围绕在身边的,不过是两三位好友。
根据陈尸情况的分析,此处便是案发现场。可是,由于位置偏僻,附近并没有监控。通过对其他监控记录的排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谷媛媛于晚上九点十三分进入公园大门,径直往东北方向而去,她穿着遇害时的裙子,像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的宴会。
人民公园是一个不封闭的免费场所,九点左右,附近的很多居民都会选择来此夜跑。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呼救声。
一个月的时间,沈良将谷媛媛的生活轨迹走了无数遍,相关的人员也排查了三次,连S市都亲自跑了两趟,却还是查无所获。
一个星期前,重新翻看现场证物的照片时,终于发现了遗漏的盲点。
那个遗落在现场、沾满血迹的蓝色手提包上,赫然印着“Hecate”几个字母。
最初的时候,沈良并未在意这个遗落现场的包。没有任何抢夺的痕迹,甚至没有被翻看过,上面更没有什么可疑的指纹。
如今的匆匆一瞥,突然让他心里一惊。
不会的,只是巧合吧。
他这样想着,心里的疑虑和担忧却一天又一天不停地放大。
五年前的一幕他没有在场,可却能真切想象到是怎样的惨烈。
赫兮中枪生死不明、明皓离职开始流放,五年了,这成了兄弟二人心中不言而喻的伤疤。
可是,那个失踪的人却并非全然销声匿迹。
半年后,明皓收到了一封信,躲在家中酩酊大醉。
他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灰烬中剩下的署名。
Hecate,赫卡忒,夜之女神,也是幽灵和魔法的女神,最早出现的神,创造了地狱。
信的内容明皓只字不提,不久后就重新收拾自己进了M大任教。
沈良凝视着照片上的包,终于,前尘往事又要卷土重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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