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年龄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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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到现在都五世同堂了。

奶奶年纪大了，渐渐地有些糊涂，好多事记不清了，好多人不记得了。

夏日，午后，三姑和奶奶聊天。奶奶问三姑：“你多大了啊？”姑姑说：“我57了啊，您多少岁了啊？”奶奶说：“我啊？”停顿了一下，好像想了好久，然后缓缓地、平静地说：“我把年龄过丢了，我80岁了。”其实奶奶已经90岁了。

我们所有的小辈都在微信群里听着奶奶和姑姑聊天。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小时候，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奶奶小的时候是童养媳，6岁就被卖到爷爷家。每天干活，即使晚上，都要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恶毒的婆婆，刁钻的小姑子。这一切听起来就像一个古老的、遥远的故事，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奶奶身上。为了吃饱饭，奶奶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像她的妺妺一样一次次地跑回去。因为她知道，跑到哪里，还是会被送走的，为了活命。

一直到那一天，奶奶十四岁了，和爷爷成了亲。自己有个小家了，家里的一切都可以自己做主了，即使每天忙得团团转，心里也洋溢着喜悦。奶奶提到那时候，会说“真幸福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个午后，闷热的天没有一丝风，奶奶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回想的样子是那么向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奶奶那时候的样子深深地震撼了我，让我觉得原来幸福也可以这么简单。

以后的日子，我会被各种各样的烦恼包围，烦得透顶时就会想起奶奶那句话，也会告诉自己，一切皆是庸人自扰，幸福本来就很简单。

奶奶老了，躺在床上，会睁着一双孩童般的眼睛，望望这儿，看看那儿，屋子里的人，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识。有时候会问：“孩子们都去哪儿了？”

是啊，奶奶自己有九个孩子，孩子又生孩子，年轻的时候家里永远是干不完的活，带不完的孩子。可突然，孩子们都像小鸟一样飞走了，各忙各的，家里就变得这样寂静了，只剩下两个老人相依相伴。

记忆中的奶奶，是围着灶台、孩子、地里的庄稼、家里的鸡鸭鹅猪不停忙碌的身影；是夜晚的烛光中缝补衣服的慈祥面庞；是夏天炎热的夜晚摇着蒲扇信口捻来给我们讲一个个故事；是她因为我的父母不在身边而对我的呵护备至；是她一天天老去时，望着我无奈地低叹“人为什么就老了呢……”而我却无能为力。

是啊，人为什么就要老去呢？我对谁也没说过，我是多么地害怕面对亲人的老去，害怕面对他们的无奈和病痛。

我有时候甚至想，其实，人老了，把年龄过丢了也好啊。躺在那里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眼前的风景常年不变，对岁月的流逝已经不那么敏感了。所以，忘了年龄也好，只记住那些想记住、应该记住的事情：年轻的，幸福的，美好的……..

希望，我亲爱的把年龄弄丢了的奶奶，永远记得自己年轻的模样，回到最初，仍是那个俊俏的小媳妇，抱着自己最爱的小孩，在午后坐家门的石头上晒太阳，阳光正好，一切安宁，愿时光永远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