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兮兔兮听我言

作者: 言语嫣然 | 来源:发表于2017-02-15 22:32 被阅读0次

    犀山下,玉钩泉边,芳草茵茵,有兔成群。是时,皓月当空,它们各自碎碎地啃食青草,正是春风得意。其中有一只黑兔,忽然嘭嘭急踏,示意几十米开外的同伴。只见它匍匐着身体,霎时变迎风跳跃,每一步好似从未落爪,轻如鸿毛。众兔东奔西逃间,后方一只饥瘦土黄的野狗猛扑如虎,黑兔却瞬而了无踪迹。饿狗疯似地用它的鼻子狂嗅,良久只勘察到庞然异物,便只好望风而逃。

    这只黑兔一拨属跋涉迁移而来,约莫来自北方的深山密林,那里虎豹猖獗,狼犬作威,丛草难生。然而逃难的黑兔种群,无论雌雄,个个毛密肉肥,身强体壮,就连栖息在此地千百年的各类兔族,全不及其敏捷迅猛。

    原来黑兔躲藏入一暗洞之间,洞的上方有几块虎皮陈列。黑兔的身边依喂着一只小灰兔,灰兔虽小,却身怀绝技。它那双小兔眼白日里娇小可爱,玲珑如珠,黑夜中便是丹红血目,可化为杀戮利器,任何生灵与之对视,如锐器刺目,创痛异常,非死即伤。然而这一绝技并不为众兔所知,且此兔短耳尾长,笨手慢脚,没有任何灰兔愿与之为伴,只得成为遨游兔,独来独往。

    灰兔是一只雌兔,对眼前的雄黑兔,爱慕暗许已久。它生怕伤着对方,闭目静静地侧蹲在黑兔身边。然灰兔自知并非黑兔良偶佳配,黑兔种族为保育自身优良基因,鲜少与非族内兔繁殖婚配,除非兔王明示,甚至连一次交配,也是罕见。灰兔虽不敢贸然而行,但它本性热情好动,极爱轻轻咬上黑兔一口,而后伺机而逃,长尾却摇摆不定,撩动着黑兔。黑兔看起来少许生气,但此时边会跳跃边抽动尾巴,佯装欲发起功势,鼻尖儿狠狠去拱灰兔。这两兔嬉笑打骂,羡煞他人。

    渐渐地,黑兔开始对月低鸣,如吟诗作乐,以示友好。而灰兔则在凌空狂喜蹦跳,在半空中微微回望黑兔的身影,但见那黑兔竟娇羞了起来,长耳朵颤颤而动,身体也轻轻抖动,咕噜咕噜地作响,紧紧围绕着灰兔一圈圈地旋转,原是它奏起求偶佳乐,倾吐情愫,随之舞动身姿。

    婚后两兔更是恩爱非常,如胶似漆。它们总是日日夜夜不分不离,或是身体挨着身体,互相梳理毛发,或是头挨着头,不时磨磨蹭蹭彼此的脸,或是随意斜躺在对方身体的一处,四脚朝天,或是嬉闹着众兔间风靡的游戏,你追我跑,我打你咬,或是一兔索性全天挂在对方身上,如同连体兔。

    一日,一野狼突然从林间猛扑而来,它连跳带飞,张牙舞爪。刹那间,黑兔那圈圆鼓鼓的尾巴已经有丝毛断落,野狼前爪竭力一伸,尖声狂吠间早就张开猎手的贪婪之口,迫不及待,的确像势在必得。可狡兔三窟,黑兔几下黄土扬尘,狼的步伐不得不慢了下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狼并非孤立无援,另一匹恶狼从黑兔的另一边夹攻而拥,千钧一发之际,惊现一缕血色凶光,灰兔坦然自若,支援的母野狼不及回避双眼,双目血泪奔流,谁知它肚内竟有未出世的小狼崽,即刻就倒地毙亡,另一头野狼哀啸一声,立马机敏地往灰兔身后转向猛扑,黑兔顿时挺直了双腿,心急如焚,使出一招回旋跳,猛如虎豹,毫不逊色,口吐几十石子儿,石石狠辣,齐齐击射野狼的嘴巴,肚腹等重要部位。附近的野兔倾巢出动,撕咬觅食,最后成一团血肉模糊。

    众兔不知灰兔的暗暗相助,皆拍掌叫好,惊叹恐怕兔王也难敌二狼,黑兔颇有些洋洋自得,但想起本族自投奔入灵犀山以来,为求和平安宁,莫不俯首称臣于兔王,于是只得蹲坐在草地间,悠然自得,待肉食尽分,角逐平息之后,灰兔也完全没有亲近它的意思,有些闷闷不乐。只见那边灰兔独自拔弄毛发,接着又清理窝巢。黑兔心想灰兔自是胆小怕事,母狼连儿惨死在面前,心有余悸,便不再管它。

    黑兔如此骁勇善战,兔王亦是钦佩不已,随后派来了三只雌兔,一只大灰兔,纯灰皮毛,体型硕大,一只花兔,毛色艳丽,花枝招展,剩下的也是一只黑兔,肌肉有力。这三兔是兔族的“繁衍兔”,它们从不婚配,生生世世只以强健兔族为宿命。黑兔灰兔均知是王命不可违,欣然接受。

    小小野兔儿,多灾多难,寿命不过五年七年。大灰雌兔刚落脚没几天,苍鹰一落爪转瞬就将它衔了去,黑兔无可奈何,灰兔却是无影可循。黑兔近日里越来越难瞧见灰兔了,但它无力脱身,只是尽全力保护另外两只雌兔。

    某日,黑兔与花兔吟风弄月,正是交欢。天不怜兔,一黑犬一溜烟啃碎下方蹲坐的花兔,血肉横飞。黑兔顾不住感伤,四处狂奔,意在使出一连串迷魂跳。哪知像是参透了黑兔的招法,少有慌张,咄咄逼人。兔的生死存亡都不过争一瞬,元气大伤的黑兔,不消几会功夫便败下阵来。黑犬虽凶恶迅敏,却想将与族群分食,便叼着猎物而去。众兔见黑兔这般也无力抵抗,皆悄然隐匿。

    夜色下,一道红光长驱直入,黑犬并无防备,甚至还未看清来者何物就已经奄奄一息。另外几只躲在草丛的机灵野兔,竟然也倒地而死。黑兔侥幸得逃,不停舔抚伤口,身体压得低低的,耳朵紧贴后背,默言不语。黑雌兔好似有些恼怒,对着灰兔斯斯而鸣。灰兔奔逸绝尘,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五只小兔胆怯随后。就此,众兔恍然大悟,神勇不凡的原来不是雄兔,竟然不过是它身边不起眼的小雌兔,此事很快成为兔族乐道的流言佳话。

    二兔渐生嫌隙。灰兔自认是灵犀山下的遨游兔,孤单为命,荒野为家。况且同族联姻,终究比异族通婚要好。造化弄人,自上次命悬一线,黑兔以为是奇耻大辱,颜面尽失,族邻亲友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多与黑雌兔安然相伴,鲜少搏斗。虎皮洞内外不出一里,百无聊赖啃食些绿草,是属于黑兔的小小天地。黑雌兔大失所望,见幼兔成群,且王命有了新的指派,即匆匆而去。

    犬狼之厄,苍鹰之祸,兔族大乱,兔儿们个个提心吊胆。待膝下五兔自力更生后,灰兔终日怅然若失,虎皮洞空空如也,遍寻黑兔不能,终日不得消息,顾不得豺狼虎豹,也顾不得生死祸福,但求黑兔轻轻的一回顾。灰兔只好拜见兔王,苦苦哀求。

    兔王不解,国家衰微族群多难,本领不凡的灰兔,竟然不知民族大义。灰兔许诺赤眼秘密,愿余生报效兔族。兔王侃侃道,黑兔以身殉国,恐怕只能求月中仙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灰兔痴心一片,显灵是迟早的事情。灰兔三跪九叩,诲人不倦。兔王大悦,由此下昭兔族修炼赤眼神术,赶御天敌。

    灰兔据兔王指示,来到了玉钩泉。兔族相传,玉钩泉是仙兔上青天揽明月之地,然而这一小风水宝地不过是众兔栖息的小花园,水平如镜,只道是寻常。灰兔将信将疑,然苦守三十三日,日日践行拜月之礼,不敢嗜睡。

    三十三日月明时,也未见有任何异常,只是水似乎清澈了些,万物俱籁,有时连底下一两只鱼虾游戏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灰兔甚至猜忌它们在传递某种不详的信号。再过几日,或许是不堪辛苦,灰兔几近合住了双眼又像是竭尽全力睁开了双眼,好似在梦中又好似不在,晕沉之间,如同天狗食月,天地骤变,又如同水光潋滟,风光依旧。

    那泉水越发蹊跷,似随风驰云走,一会儿碧绿如草,黄灿如金,一会儿又朱红如血,白玉如银。这一汪水竟似听从了谁的号令,千色万彩,涟漪起舞。在瞬息间分分合合,起起转转,流光中,竟跌落着一滴滴泪珠。灰兔终于顿悟,它总算来到了蓬莱仙境。

    但见一只白兔楚楚可爱,手抱琵琶,潇潇然而歌。

    兔兮兔兮听我言,月中仙子最怜你,此黑兔非彼黑兔也,不如与我去那月宫捣药噫!

    灰兔不应,继而跪拜。仙兔歌如天籁,讲话却吞吞吐吐:黑兔已死,如今幻化成人类,居于灵犀山十里前的人类村庄处,但他们并不常前往森林,切莫亲近。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不知是真还是假,是梦还是幻,是泪还是水,思念的路却从不会使人迷途所以。灰兔失去看家本领,不敢只身前往,只能躲藏进瘴气的毒洞,等待繁华落尽,等待昼日昼夜,等待月明星稀,等待着,等待着,又好像忘记了等待谁。

    日落西山,一个皮肤有些黝黑,魁梧挺拔的砍柴少年出现在森林之间。灰兔猜想是良辰佳期,欢腾跳跃。只见那灰兔扑面而来,少年即刻挥舞起腰身的长柴刀,呵斥一吼,灰兔应声倒地,几乎没有多作动弹,血流不止,竟望着他泪眼莹莹,而后群兔攻之,少年莫不惊奇。

    灰兔五子此前一直偷偷守护着母亲,老大黑兔迅猛而上,疾速被少年叉破了喉咙,长女黑灰兔向少年脚趾咬去,虽然得逞但立即被摔得个屁滚尿流,奄奄一息。四兔白玉兔亦随之而上,少年见他毛色不凡,像是一团白雪,提起它的耳朵,活捉入他随身的小竹篓里。三兔惊觉形势危急,轻咬五兔奔驰而去,苟延残喘。

    这少年大概来自巴蜀,正是饥肠辘辘,继而将灰兔和小黑兔放血,除毛,扬起大刀大卸八块,最后烧火烹食。而白玉小兔,由于颜色体态惹人怜爱,打算带回村去,或做贺礼或成买卖。

    众兔见此情此景,如此人伦惨剧,莫不拊膺恸泣,嚎哭不已。有几只修炼小有所成的勇兔,跑跳到少年跟前,四肢也用脚尖站起,威风凛凛。随知无论勇猛,还是赤眼,不过是白费功夫,利刃下又怎么会有一只完好的兔子呢?少年的心上人并不怜爱白兔,也不觉兔肉的滋味之美。尽管如此,白玉小兔却大受公主青睐,兔肉也风靡巴蜀,百姓大肆捕杀,野兔们终于临来了灭族之灾。余兔各自奔逃,兔王也不知是躲去了哪里,再也不见兔王,也就再也不见兔族,再不见野兔成群。

    当时有一风度翩翩的诗人,似知灰兔之情,将这可怜的小生灵放生,吟唱道:

    兔饥食山林,兔渴饮川泽。

    与人不瑕玼,焉用苦求索。

    天寒草枯死,见窘何太迫。

    上有苍鹰祸,下有黄犬厄。

    一死无足悲,所耻败头额。

    敢期挥金遇,倒橐无难色。

    虽乖猎者意,颇塞仁人责。

    兔兮兔兮听我言,月中仙子最汝怜。

    不如亟返月中宿,休顾商岩并岳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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