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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涛刚加完班,已近晚上十点钟了,他伸伸腰舒展一下疲惫的身体,站起身关掉电脑,正准备下楼回家,手机响了。
是他母亲从河南老家打来的。多年来母亲打电话都是在这个时间点,她知道此时儿子已下班回家,但还没睡。母亲在电话里说:“儿啊,下班了吗?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不知你这几天忙不忙?”
儿子赶忙回话说:“不忙,不忙,有事您老尽管说。”母亲电话中很少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每次打电话总是问他的工作如何,问媳妇和孙子如何,有许多时候干脆就是为了告诉王涛,明天你那里降温,注意加点衣裳,别冻感冒了;或者就是告诉儿子明天有雨,出门别忘了带雨伞。这样的电话每年总有上百次,她清楚儿子太忙,许多时候根本无暇看电视,更不会看天气预报,而她每晚必看电视,为的就是看儿子所在的广州天气有什么变化,如有重大天气变化,一定会在晚十点告诉王涛。然后不等王涛说什么就赶快挂断,怕打搅了儿的休息。
母亲的话语听着有点吃力,她接着说:“孩呀,今天三月初七,再过五六天三月十三是我的生日。今年我六十五岁了,想过过生日?”
王涛这才想起来母亲的生日,多年来,每逢母亲生日,王涛都打电话想回去为母亲过生日,但每次母亲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你说多了,她还很着急,后来就每年生日时用电话慰问母亲,再后来,就在生日时给她发几百元钱,但每次母亲都说她钱够花,不接收。
“前几天,我梦见你爸了,借着生日也给你爸上上坟吧!几十年了,你爸一个人肯定静得慌。”母亲像在说给王涛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王涛想起了爸爸。他父亲是村上的电工,三十七岁那年村上放电影,晚上配电盘上出了故障,本来可以推迟一天再演,但当时乡亲们平时根本看不了电影,好不容易看一次还看不成,他感到于心不忍,就摸黑维修,在排除故障时,不幸触电身亡。那年王涛刚上初中一年级,母亲三十五岁。此后,母亲就一人操持家务,侍候公婆,硬是靠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家庭。其间也有好心人劝她改嫁,但她看看已经年迈的公公婆婆,又看看尚在读书的王涛,就流着泪,咬咬牙,坚决地拒绝了说客。王涛知道母亲生性好强,为了这个家,她不仅地里的活得干,还常年跟着给人上房渣的包工队打小工,上渣的活是男人都害怕的活,整个包工队就她一个女的,而且从没缺席过一次,但挣钱也多。王涛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母亲从没让他缺过钱。王涛也很争气,最终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到广州外企工作。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王涛工作没几年,不仅贷款买了房,还娶了媳妇。贷款一直到前年才还清,为庆贺还清贷款,王涛在前年春节时让母亲到广州过了年。母亲看到新房,里里外外看了个够,摸了个遍,又看到儿媳贤惠,孙子聪明健康,高兴的脸上乐开了花,临走时表示:“我这回去,就是死了也放心高兴。”此后的岁月里,王涛就每月给母亲一千元生活费,母亲照例死活不要,但挡不住儿子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她答应说:“就先存在我这吧。有用得着时再花。”
“还有,孩子你记着,我的电话坏了,明天就去修,维修的人说,要换一个什么零件,需从外地邮购来才能修好,大概这五六天不能打电话了。另外我想告诉你明天我想去你表舅家,你来到家如果我不在,你可到隔壁的你王哥家拿钥匙。”王涛听到母亲在电话里说去表舅家,他还想笑,因为母亲除了过年去娘家,一般从不走亲串门,她怕花钱。
三月十二上午,王涛就早早告假离开公司,老板听说王涛去给母亲过生日,不仅爽快应允,还慷慨地破天荒自掏腰包,拿出两千元,说是给老人家贺寿。王涛千恩万谢,知道自己多年的辛勤努力被老板认可了。
先买了下午一点的机票,这样他在天黑前可以赶到家,然后他特地跑到商场为母亲买些好吃的,再为母亲买上一身最时髦流行的衣服,这些食品衣物大概是母亲平生未吃过未穿过,甚至未听说的稀罕东西。他想的是母亲这一生太难了,一想到这些他就很自责,就心酸的眼眶湿湿的,一旁的媳妇不知何故就宽慰他,别嫌花钱多,现在不用还房贷了,买这些东西都是小钱。
傍晚时分,王涛下了出租车来到村口。西边的天空烧起了半天的晚霞,光华灿烂,仿佛用尽了人间所有的鲜艳的彩料,仿佛耗空了太阳的多年精神,勾勒出的巨幅画作,连行人房屋也被映衬得色彩斑斓,美伦美奂,王涛看呆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也没见过家乡如此辉煌的晚霞。他想起就要见到母亲了,激动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看到了他家门口的大槐树,和大槐树下的碾盘。那是母亲经常领着他玩耍的地方,是他年幼时日日写作业背课文的地方,也是他梦中常常梦到的地方。现在他回来了,他想像小时候日日放学时那样大声喊:妈妈!我回来了。但嗓子眼梗塞了,他喊不出来。
来到家门口,他扭了扭门锁,门果然上锁了。他放下行李,来到隔壁大哥家拿钥匙,隔壁大嫂说:“前几天,你妈就说你要回来,把钥匙放在我家了。她这是有啥事呀,来放钥匙的时候穿的齐齐整整像走亲戚,又像过年似的,她说要出趟远门。听说她还到二大娘和三婶家,好几家关系亲近的人家去过,看来真像她说的是要出趟远门。”
王涛打开门,走到院子里。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真像过年一样仔细,甚至连院里的树也浇过了,树坑里还湿湿的。王涛又打开屋门,一股淡淡的卫生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桌上还摆着供品。
但当王涛来到母亲卧室时,他惊得五雷轰顶般地呆了:只见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王涛几十年前就盖过的被子,虽有点破旧,但很干净。左手拿着爸爸的照片,右手拿着前年到广州过年时与儿子一家的合影,脸色惨白却很安详,如同疲惫后的小憩。
王涛知道母亲永远地走了。他呼天抢地呼喊着,母亲没有吭声;他肝胆欲裂地痛苦着,母亲没有安慰他。泪眼婆娑中,他发现床头靠里一侧有一张写满字的纸,他急忙拿起来纸来,纸下是一大沓捆扎整齐的百元大钞,还有一些零钱。
这张纸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告别留言,留言中说:
我的儿,母亲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后,操心费神,影响工作。年前,我觉得浑身困乏没有精神,趁着村上免费体检的机会,到乡里卫生院作了体检,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建议我到市里再看看,结果市里几家医院都看了,说我已是癌症晚期。我知道即使花钱住院,我的寿命也不过三个月了,我听说人不吃不喝三天就会死。于是就下了决心,自我了断。对不起孩子,我骗了你。
让我高兴的是,你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用我再费心劳神,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儿啊,你别哭,我很满意,你的成功让我觉得不枉费我来世上走一遭,三天时间转眼就到。
儿啊,你每月给我的钱,我没舍得花,连本带息一共一万伍仟多,国家给我们的种粮补偿款,还有近几年每月近二百元的退休金以及平时卖粮得款也有近两万元,我把它们都提前取出来,可作为为我办后事的钱用,但不知够不够,一切从简吧。
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做梦,梦见你和你媳妇与孩子,醒来知道是梦,就一直想多做几次这样的梦。前不久的初九晚上,我咳嗽得厉害,高低睡不着,就吃了点安眠药,又做了一个梦,这次是你爸来了,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老实憨厚结实,穿着一身新衣裳,让我跟他走。我知他已死,掩上门不答应他。他在门外大声说,你还在这干啥,孩子长大了,房已有了,你操的什么穷心,赶快穿好衣裳起来,我在十字坡丁字路口的大柏树下等你,快点。醒来后,知道是梦,丁字路口大柏树下是我们的祖坟。如此看真的大限已至,多活几天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就趁空买了新衣裳,向邻里好友作了最后告别,晚上十点时给你打的电话。
儿啊,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了,给你写了这么多费话,眼看又到了新的一天,我确没一点睡意。
我必须走了,如果我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保佑我的儿子及全家健康快乐。
儿呀,记着每年的三月十三给我点张纸,烧柱香,那天是我的生日,也算是我的忌日吧。……
遗言的最后是母亲的签名,签名之上是一个巨大清晰的血指纹,整张纸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水痕泪迹,有母亲的,也有王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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