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念中学时,闲书看得极多。张爱玲三毛女子细腻的散文看,金庸古龙武侠小说也不放过。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仗着大把时光,常常沉溺其中茶饭不思。作为一个理科生,这是很奢侈的事情,以至于影响学业,后来考学不如意也是由此原因。
当时读的最多应该是金庸的神雕侠侣,里面如烟如尘的小龙女自是不需说,应是没有男生不爱煞的。但我难以释怀的是另一个女子,黄蓉的小女儿,郭襄。风陵渡口初相遇, 一见杨过误终身。 他是她有救命之恩的大哥哥,待她是真切的好,爱慕他如鲸向海,不可避免。但杨过已有小龙女,她的欢喜注定无疾而终。在网上见到写郭襄的一首小诗甚好,便摘抄下来。
只恨我生君已老, 断肠崖前忆故人。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 小毛驴滴滴答答, 倚天剑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 才在峨嵋山上出了家,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嵋山上的云和霞,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他是她的魔障,寻觅了一生心心念念。她创峨眉,收下的第一个弟子法号风陵,金庸的用意这天下恐怕没有人不懂她的情深。他是她的山河,但她只是他的故人,怪只怪那年的烟花太过美丽,以至于遮盖了她所有的笑靥。
《山河故人》刚刚上映,就赶忙跑去电影院看。外面天色阴冷,里面的情侣哭的一塌糊涂,我隐隐感到悲凉。忽然想到张爱玲的一首小诗,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其实细想来,人生何尝不是一场孤独的放逐,终其一生逃不过一把回家的钥匙,一个掌灯等候的人,至始至终都有一根悲欢离合的线,牵引你出演整个漫长岁月。那个当年错失所爱赌气离开的人,那个放出豪言壮志不愿回头的人,还是满身伤痛绝望的回来了。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这是早已印在电影海报上的台词。无论作别从前的恋人,病重的老父撒手人寰,还是无可奈何的骨肉分离,沈涛这个倔强瘦弱的女人,对几十年的山河,故人,泪眼婆娑又满含无限的眷恋,最后却不得不守着故土黯然神伤。
人生的三五年是极快,有时一杯热茶入喉,胃里微烫,心知肚明生命中许多人只是我眼底的苍凉,所谓的聚散离合如过河的僧侣一般,没有人可以渡你取得正果,唯有你自己渡得了自己。这些年爱过,恨过的,离开的,以及最想要见的人都已渐渐模糊。如同一碗茶喝到无味,日子留在碗底方洞晓热闹散尽了。参观过一个历史博物馆,上面有一句话很是深刻。“我们告别历史太久,以至于忘了曾经的模样。而所谓告别,即从前好过,这是人间的聚散,叫做花好月圆。”想起杜拉斯的《情人》倒是有几分暖意,一生中能有一个人从纹理到诗行,朝朝暮暮这般念着你多么难得。虽然日久年深,相距遥遥,但我希望垂暮之年仍旧坐在第一次遇见的那里,落日余晖照在身上,深情的目光望过去,都是你十六岁的样子。
很久以前去外婆家,碰巧看见她拿出外公年轻时的照片。外公做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素朴的中山装,笑容温和,眉眼清扬,一脸书生意气。和我认知里那个慈祥温厚的老人全然不同,那是从未见过的棱角分明。我想象不出他经历过如何的容颜变迁,怎样的烟云往事。外公拉二胡,能唱戏,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甚至年轻落魄时还随戏班子闯过江湖。或许曾有人见证过他的鲜衣怒马,烈焰红花,但我只能从旁人口中道听途说。而如今外公外婆皆已离我而去,那些琅琅上口的唐诗再也无人教我背起,那些用油纸包好的蜜饯再也无人问我味可甜,那些与他们相关的流金山河再也无人予我谈起。于我而言始终有所亏欠,二老离世时我竟因为世俗种种皆不在塌前。后来就如电影院里,那对坐在前面哭成泪人的陌生人一般,即使痛的撕心裂肺,除了惊艳至殇,念念不忘并无他法。
一代宗师里饰演叶问的梁朝伟,说过一段话我记了很久。他说,“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以为有一天还会回来,想不到那次是最后一面。从此我眼前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
每个人都有需要停靠的渡口,中间横亘着冗长的时光,寒风凛凛,望不见底。隔岸的少年也许还是那个少年,但不管青梅竹马内心笃定的灵魂伴侣,还是至亲至浓的父母子女,时光会告诉你,能陪你到最后的不是旧人的手,而是伤喉的酒。人生来孤独,即使是说好了死生同裘,天地白茫茫一片,躲得过泉下泥销骨,也未必躲得过人间雪白头,最后还是得一个人背负夕阳踽踽独行。相识的那些故人,终究会站在当年的月光下挥手告别,面目全非。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血液里的挣扎清晰可见,只是可惜了这一生,于人于事我们都像走马观花的路人。
前些日子深夜无眠和以前关系不错的姑娘玩笑打趣,说起上次一别五个春秋,不免心有戚戚。恍然惊觉,自己竟已在外飘零良久,恩情尽付。尚来不及感慨,无意看到昔日留的笔墨。沉默顷刻,闭灯卧床酣然入睡。
纸上只写着一行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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