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茶卡盐湖上的火焰
马玲玲从五金店买了一瓶敌敌畏,然后又从超市买了一瓶苏打水。她拿着敌敌畏和苏打水回到家,将敌敌畏倒掉,洗干净,再将苏打水倒进敌敌畏的瓶子里。这时,一个女人走到了她的跟前,问了声:“好了么?”
马玲玲点点头将苏打水交到了女人的手里,就看着女人朝着个很暗很暗的屋子走去。而屋子里,黑暗中,一双眼睛突然亮起。然后,一个爪牙尖利,毛发凌乱的野兽就突然冲出,朝着拿苏打水的女人扑了过来。
“不要!”马玲玲尖叫着,睁开了眼。阳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经幡照在她的脸上。
马玲玲有些错愕地看着阳光、经幡、还有经幡上的金色的经文。光,让经文好像是漂浮于半空之中的,虚幻飘渺,不落实地。这种虚,反而让马玲玲清醒了许多,她开始回忆来到这系着许多经幡的木头下时突然刺眼的光和迎面扑来的风。
是光和风让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呢?就站着睡着了?还是只一个恍惚?如果只一个恍惚,为什么那个梦会如此清晰?
想起梦,马玲玲不愿再独自停留,而且来的时候她没注意时间,也不敢肯定自己已经在这儿呆了多久,只希望司机师傅和拼车的同伴没有丢下自己。
马玲玲想着,转身朝茶卡盐湖飞奔而去。
茶卡盐湖只有很薄的一层水,下面便是坚如磐石的盐盖,人走在盐上,走在水中,就如同走在镜子里,天光云影还有自己的倒影分明起来,远远地看去就好像许多蜻蜓的翅。
马玲玲就是在那许多的翅里寻找,不过她没寻到同伴,而是寻到了一团火焰。盐湖上的,鲜红的火焰。
马玲玲不由自主地朝着火焰靠近,那是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少女。很纤细的少女,个子也不高,小小的脸,江南姑娘的相貌。少女的一手提起长裙的一角儿,一手自然弯曲着,让手指轻轻触碰自己脖颈处白皙的皮肤,整个人随意地洒在风中。风是她旋转时红色裙子舞起来的。舞着舞着,她弯曲的手开始展开,在旋转中如同一瓣一瓣的莲花,光将莲花绽开的瞬间留存成残影,叠加着就仿佛千手观音。
这让马玲玲的心跳得很快,那感觉让她羞臊,让她忍不住低了头,她不敢再正视少女,只去看如镜面的湖水中少女的倒影。这时,黄昏的余晖已洒满湖面,连着她的身姿,就好像,那黄昏也是从她的裙底舞出来的。
少女终于停下了。她微微喘着粗气,同时用手缕在舞中俏皮了的发丝。周围的游人都纷纷为她鼓掌,而马玲玲则忍不住说了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她没由来就想起这么句话,少女却怔怔地定住了,她仔细着马玲玲,眼睛里先是欣然,随即嗔怒。马玲玲想上去解释,但身后却听见司机师父的呼唤。
“马玲玲,回来吧!时间差不多了!”马玲玲愣了一下,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想再看少女一眼。她没看到,少女已不知了去向。
回青海湖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个拼车的同伴都忙于赞叹璀璨的星空,可马玲玲却提不起精神。见过了那团火焰,繁星就都变成了凡星,再也无法灼烁其心。
“是不是累坏了?”同伴中的一个马来西亚姑娘发现了马玲玲的异样,她问。
“嗯,是有点儿累。”马玲玲回答,她想了想又说,“你们有没有看见那个在茶卡盐湖上跳舞的姑娘?她好美呀!”
“哦,她呀!”另外的一个同伴搭话,“好像是北京来的!”
“你认识她?”
“也算认识,她也住安子的旅馆,不过,是高档点儿的房间。”
安子是马玲玲她们几个住的青年旅舍的老板娘,这辆车就是安子帮忙给包的。
到达青海湖边的帐篷时,已经是深夜12点。帐篷是中午出发去茶卡盐湖时定下的的。当时,帐篷离湖甚远,再加上太阳高照,所以温暖干燥。可此时,湖水返潮,被子褥子都是湿的。几个同伴又冷又累,大家一起铺毛毯,都叫嚷着说不洗刷了。但马玲玲实在是不愿意涂着五层防晒霜睡觉,便独自起身朝帐篷外走去。
洗刷的地方是个破旧的毛胚房,房子外有几根水管。马玲玲被一条电灯铺好的路引到了这里才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她犹豫着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后面的黑暗里依稀传来的水声。
守着一个湖还愁没洗刷的地儿?她想着,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湖边走去。走到湖水打湿鞋底的时候,马玲玲本来是停下了,但想着浅滩的水可能不干净,就又琢磨往深处些走。于是,拿着手电四下寻了寻,没想到,就真看见一条伸向湖中的小路。马玲玲兴奋着跑上了小路,在两侧湖水温柔的拍岸声中,朝着湖的深处走去。她的头顶是那片刚刚被她平凡了的星空,此时好像沉着脸,一颗颗星密密的结成网,慢慢的拉着星子往下坠。浩瀚的夜空与青海湖极其相似,一样的沉静,神秘,深不可测。天上点缀的星仿佛散落青海湖的鱼贝,青海湖的深沉揉入了夜空的肃穆,海天本是一体。
马玲玲看着这流入青海湖的天,心里又是欣赏又是害怕,她忽然觉得脚下踩着的这条小路也许就是天与海的舌头,它随时会卷起,随时会将自己吞没。于是马玲玲不敢再向前。她弯下腰,放好手电,小心着伸手去探了探湖水,挺深了,这里的水应该够干净了。她想着,没有急着洗脸,而是用嘴唇亲吻了湖面,并且深深地吸了一口湖水。就是这一吸,湖面与天空仿佛都褶皱着向她流淌了一下,骇得马玲玲赶紧抬头。没有动,天与海都没有动,动的是海天之间的一抹微弱的圆形的光。
那是鱼吧!马玲玲想,她记得自己在书本上看到过一种头顶灯泡的鱼,她想光必然是鱼的灯泡。她想鱼必然是来吃她的。
“啊!”于是,她忍不住大叫。没想到,那鱼却也跟着大叫,用比马玲玲还大的声音。
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马玲玲反应过来,她急忙拿起手电,朝着对方大喊了一句:“是人么?”
“是!”果然,灯光回应,同时反问,“你是人么?”
“是!”马玲玲答。然后,就看见一个聘婷的身影从天与海的交汇处朝着自己走来。
“是你!”马玲玲说,原来,那走过来的就是白天在茶卡盐湖跳舞的少女。只不过现在,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红色的长裙,而是披了件白色的很修身的大衣。
“你认识我么?”少女似乎已经忘记了马玲玲,她问。
“哦,下午的时候,看见你在茶卡盐湖跳舞了!”马玲玲说。
少女笑笑,“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还说呢!你也吓死我了,你怎么到那么深的地方去了?”马玲玲问。
“我就是想离星星近一点儿,我觉得如果沿着这条路走,说不定就能走到星空上去!”少女说,说完可能是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蠢,便羞涩着笑了一笑。
“对了,你的帐篷潮么?”两个人一边儿往回走着,少女一边儿问,算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潮!”马玲玲说,“白天的时候,其实我来看过的,那会儿还挺干燥的,没想到晚上会这么潮,不过所幸毯子是电热毯,要不准得冻死!”
“是吧!”少女说,她顿了顿,“其实我的毯子已经坏了,不能加热了。”
“那你晚上怎么睡呀?要不去找老板换一条?”
“都这个点儿了,我到哪儿找他呀……”少女说,“还是算了,忍一宿也就过去了。”
“要不……”马玲玲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个想法,一个她没有仔细就脱口而出的想法,“要不你来我的帐篷?我们挤一挤?”
“不不不!”少女连番摆手,
马玲玲也觉出了自己的唐突,大半夜,才刚聊了两句,就拉人家去自己的帐篷。
“你是不是也住在安子的旅馆?”于是,她本能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你认识安子?”少女惊讶。
“嗯!我也住她的旅馆,她有俩孩子,俩姑娘。”马玲玲说,希望能尽量得到少女的信任。
“嗯嗯!”少女点头。
“我们帐篷里的四个人都认识安子,所以……”马玲玲的意思是,知根知底儿,所以我才敢邀你。
“这样啊!”少女似乎动了心,但终究,她并没有和马玲玲一同回去。
也好,她真的敢来,我反而不敢收留。马玲玲想着,独自回了帐篷,一进去却发现同伴们都已经睡下了。
那天晚上,青海湖边湿冷的夜里,马玲玲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那个少女赤裸着身体从天海相交的地方缓缓地浮出来,星光透过她身上的水滴,落在她的肌肤上,一点一点灼烁着马玲玲的心。马玲玲想冲上去,抱住少女,但她没敢动。少女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嗔怒着,转头跑去,跑向那条绵延向青海湖的小路更深处。那里有个高大赤裸的男人,男人一把将少女抱在了怀里。他只看着少女,而少女却还看着马玲玲,满眼幽怨。
“对不起!对不起!”马玲玲说,“我不能要你!你不属于我。不该属于我……”
马玲玲其实没有做完这个梦,是马来西亚的那个同伴将她摇醒了。
“马上就日出了!”同伴说,然后急死忙活地将她拖出了帐篷,以至于马玲玲都没时间做个得体的忏悔,只是在内心为自己做这样一个梦深深地羞愧。
此时,青海湖边游客们已经站了一排又一排。马玲玲本来还下意识地寻找那娉婷的身姿以及那条通向湖深处的小路。不过很快地,她就放弃了。不应该找。她这样告诫自己。
又回到了同伴身边,马玲玲像其他游客一样,拿出相机,对准了那条天边的红线。
“妈,这就是青海湖的日出!你看,多美的日出呀!”
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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