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米兜兜
1
打从记事起,我就有两个妈妈。
一个是伯母,一个是我妈。
伯父因为生不到男孩,一直郁郁寡欢。
直到我哥出生以后,院里有了男孩,伯父的心思才算敞亮了一些,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特别喜欢我哥,这种感情甚至胜过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之所以有这种思想并非全然是年纪小不懂事,而是伯父的怪是那样的清晰明了,就像秃子头顶的虱子。
他从不避讳自己在想生儿子方面的坚持,并且把这当成了他一生应该要达成的梦想,这念头融进了他的骨血,揉进了他漫长的人生。
不少女人打着可以为他生儿子、愿意为他生儿子的旗号,频繁在他生活里来去穿梭。为此,他付出了心力、钱财以及其它许许多多的东西,也险些失去自己美好的家庭。
这里面的很多事情都发生在我成年以后。所以,我说他怪,并不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小时候,每次听到别人说起那种抓小孩的怪物。它们会在父母不在家或者黑天的晚上偷偷摸进哪户人家,顺走人家的孩子,生吞活剥,挖心剖肝来填喂肚皮。
我就总是联想到他,觉得它是不是会有一天把我哥也抓走。
当然,我知道即便出现这样的情形,也不用害怕担心。
他是真心喜欢我哥,对于一个喜欢到极致的人又怎么会伤害他呢?该是当成大宝贝一样疼才是。
他一定会给我哥买糖吃,买新衣服穿,把他骑在肩上,扛着满世界溜达,炫耀这是老z家的骨血。
2
生我哥那会,我爸还在村里头教书。
母亲产前发作,疼得在床上打滚。奶奶心思缜密,加上又有之前照顾伯母的经验,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时辰。
她一路摇摆着颤颤巍巍的身子,从这屋到那屋,寻着伯父,打发他去村东头请稳婆。
这个稳婆也是给我伯母接生过的那位,六十上下,精明话多。
生活吃紧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指望着多生孩子多出活。生孩子的人多,需要的稳婆就多。只是稳婆这门活计还真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
首先一条得胆大。晕血的人肯定第一关就过不了。怕事的也不行。更何况生孩子的成活率也不是百分百,很多时候也可能遇到一些难产的情况,弄不好还容易出人命。
其次还得嘴巴活泛。生孩子对于产妇来说就是一道关卡,就跟上鬼门关走一遭差不多。做稳婆的人必须沉住气,最好还能把生产一个孩子说得像生一个鸡蛋、鸭蛋那么轻松。
再次,就是专业性要求。那年头稳婆不像现在的产科医生一样是个正经执业,发执业证书,有正规渠道培训,大家都是从实践中摸索经验。这点上,上了年纪的人会相当占优势。
伯父来请稳婆。稳婆看见了老熟人,以为又是我伯母要生了,便对伯父说:这次可一定要生个男娃嘞!
我伯父回到:这次是我弟媳妇。头胎。麻烦您腿脚快着点。
稳婆不慌不忙收拾她的家什。忙了一会,稳婆说:好了,都齐全了,走吧!
两人行到半道,稳婆又打开话匣子—
要我说,你们家就是缺了个引子。熬药还需要个药引子不是?要是你弟媳妇这胎是个男娃,那你们老z家这引子就算有了。到时候再生,怕是一串的儿子拦都拦不住。
稳婆的话在我伯父心里留下了印记。
也许,他在那时候就开始盘算起了如何用好我哥这个药引子,医治他的无儿症了。
3
伯父的计划当中,让我哥叫伯母当妈,就是成为药引子的重要一步。
我是女孩,当然不具备给我伯父当药引子的价值。
我哥管她叫妈,我跟我哥又是一个屋里的,如此而已。
并且,我哥这个药引子和我这个药引子的尾巴得到的待遇也是决然不同的。
伯父对我哥的宠爱直接决定了我哥在老z家新一代家庭成员中的霸主地位。
这种地位会时不时的体现在他和我们几个姐妹的相处中。
我们玩皇帝臣子的游戏。他不愿意当臣子,只愿意当皇帝。我们之中无论谁在位,只得将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
我们玩抓石子的游戏。他输了不认账,还把我们磨得光滑趁手的石子扔进池塘里。我们光心疼却不敢告状。
他喜欢吃的东西要自己先选过,剩下的才允许我们几个动,否则我们不光吃不到啥东西,还免不得挨一顿训。
说实在的,当我知道了这个药引子的原理以及背后的逻辑之后,内心其实已经很不情愿成为药引子的尾巴了。
我认为伯父是一个怪人,一个心心念念生儿子的怪人。
但是我和我哥居然在给这个怪人当药引子呢,那么我们不是就沾了他的怪味了吗?
4
我排斥这样的古怪。
有阵子都不想喊伯母当妈妈了。看见她时,也总是低着头躲到一边,嘴巴禁闭着,作出一副很不情愿当这个药引子尾巴的倔强姿态。
心里忿忿不平地蹦出一连串抗议——
谁要给你当药引子,就不,就不当!谁愿意当谁当!
事实上,那时我不知道这样的药引子非常普遍。
如果实在找不到男孩,也有找女孩的。一个女孩不给力,他们就下猛药,让更多的女孩充当药引子。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班里转来一个女同学。她比我要高很多,身体隐约带有开始发育的迹象。
按她的年龄,至少应该比我高二、三届。但是因为家里孩子多,交不起学费,所以上学的事情推了一年又一年。
她叫招弟。她的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她们分别叫作:来弟,进弟,有弟。
如果不是她的父母第五胎得了男孩,我甚至怀疑后面还会有一连串带弟字的药引子。
从那以后,我开始对叫伯母妈妈这件事情不再那么抗议。
一方面是因为一件事情也许只有第一个人那么做的时候才让人觉得怪异,如果大家都做呢,也就不那么叫人觉得奇怪了。我知道得晚,这里面有我孤陋寡闻的缘故。我为此应该承担小部分责任。
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个怪人的身边如果都是正常人,那么正常人忍受的痛苦是不堪想象的。我伯母身处一个怪人的周围,实际也并不是药引子的受益者,反而是个受害者,这点跟我一样。
我自始至终都希望她能自己站出来说不要这个药引子了。
但她没有,自始自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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