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您也这么说吗……”
叶恒远低下头，用力深呼吸，嘴角连续抽动两下。他双手撑在宽大得足以躺下一个像王赫一样的彪形大汉的办公桌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侯仁泽扶了扶眼镜，嘴角带起一丝笑意。他早已预料到叶恒远的反应。他抬起手，指向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几个茶杯里都冒着热气，缕缕白烟扶摇直上。
“小远，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太着急。有些事，不是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而且，有很多事，只能等到时间来替我们解答。”
“哦。”
叶恒远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杯茶很浓，味道比他喝过的那几种清茶都要重。他忍不住咂了几下嘴。
“哦？他们来了。”
侯仁泽抬起手，拉开院长室的大门。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叶恒远能听出，这脚步声来自三个人，其中一个人体格非常巨大，另一个人很娇小，第三个人的体型适中，和自己差别不大。
“院长，这一项考核，又需要我们几个一同来完成吗？就像前几次那样？”
“没错，”侯仁泽直起身体，右手伸到办公桌下方的抽屉里，“而且，不只是你们几个。”
“什么？”叶恒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梦怡、冷寒和王赫先后走进院长室。叶恒远不由自主地往左后方退去，看向王赫。他突然感觉到，王赫身上也隐约释放出和他们三个人类似的气息。这股气息很隐蔽，也很微弱，就像他曾经在兰若薇身上感受到的气息一样。
王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叶恒远的异常反应，只是躬身向侯仁泽行礼。薛梦怡扭过头，对叶恒远甜甜地笑了一下，随即向侯仁泽行礼。她柔顺的披肩长发自然垂落，微微发出明亮的金光。叶恒远有些看呆了，连忙抬起手，拍自己的额头。冷寒白了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都来了？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这一项考核的具体内容。”
侯仁泽伸手关上院长室的门，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叶恒远面前，随即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右手手指指向拍在墙上的苍灵国地图正中央。他指的部位，是平原行省西南部和怀安行省北部的交界处。从地图上看，那片区域完全被黑色线段覆盖，中间部位写着四个大字：荒草幽林。在苍灵国通用的地图上，黑色线段覆盖的区域，多代表具有一定危险性的中高阶灵兽栖息地。
“什么？是荒草幽林？”薛梦怡率先抬起头，惊异地注视着墙上的地图。
“没错，小梦怡，”侯仁泽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就是你们的毕业考核中的群体任务，也是，你们作为学院的学员所执行的最后一次猎兽任务。你们的目的地，就是这盛产黑暗属性和毒性灵兽的，荒草幽林。”
叶恒远也抬起头，紧盯住地图。他记得，在一堂灵兽研究课上，教员曾经说过，荒草幽林是苍灵国中部四大灵兽聚集区之一，也是对中低阶灵师和普通人而言相对最危险的灵兽聚集区。从名称上看，荒草幽林自然是一片森林，但它却是夹在山谷中间的夹缝内的森林，而且是受黑暗属性天地元力哺育生长的森林。由于山谷本身的狭窄和周围山脉的高大，加上黑暗属性天地元力的作用，整片森林中暗无天日，几乎没有多少阳光能照射进来，即使是白天，也与外界中的黑夜无异。在这片森林中栖息的灵兽，普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擅于偷袭和群体作战，大部分具有毒类能力和遁地类能力，且多为黑暗属性和土属性。尽管其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兽王级灵兽或大型灵兽群，但其中灵兽的绝对数量是相当多的。而且，幽林中的地形地势极为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对于五阶以下灵师而言，一旦在其深处迷路，生还的概率基本是零。
“其实，这次的任务，与其说是猎兽，倒不如说是生存任务更恰当一些，”侯仁泽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浓茶，“你们这次的行动范围、猎杀目标，以及荒草幽林内部的地图和注意事项，都在这份文件里面。你们的行动时间为十五天。十五天之后，学院会派人接你们返回。但是，在这十五天里，学院将不会派遣任何人跟随你们。也没有人能够对你们进行援助。换句话说，你们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你们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跟随你们的学弟学妹们的安全。”
“什么？”
四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脑袋和胸口同时挨了一记重击。就连外表看上去最淡定的冷寒，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院长，这……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薛梦怡明亮的眼眸连续眨动好几下，“您应该是知道的，荒草幽林非常危险，其中的黑暗属性元力更是对我们四个人都有压制作用……如果没有教员跟随……我们怎么能……”
“别急，小梦怡，”侯仁泽抬起手，指向办公桌上的文件，“你们几个先看看任务的要求，再想想，我到底是不是在为难你们。”
薛梦怡率先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捧起那份厚得跟一本书一样的线装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叶恒远和冷寒迅速站到她左右两侧。王赫则站在原地没动。
这份文件被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荒草幽林外部、中部各区域的地图，以及最佳逃生路线图；第二部分，是荒草幽林中十几种常见灵兽的介绍，以及对付它们的主要方法；而第三部分，则是这次猎兽任务的几个目标。三个人同时注意到，位于文件最后的那一张写有任务目标的纸张色泽比前两部分要浅很多。很明显，它是后加上去的。
“这一类的猎兽任务，是苍灵学院灵师院的传统之一，”侯仁泽说，“它只属于每一届毕业学员中最优秀的那几名学员。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和你们一样的，灵将继承人。这不仅仅是对他们的锻炼，同时也是对他们的能力和天赋的肯定，以及对他们的未来的期望。能够克服逆境和困境，甚至是绝境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同时，能够引导跟随自己、信赖自己的人走出绝境的人，才能成为优秀的领导者。”
薛梦怡和王赫同时把目光投向侯仁泽。两人的眼神中都多出几分光泽，像是在思考什么。有心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人都很认同侯仁泽的这段话。因为，他们能够感同身受。
“鬼面蜘蛛、绿鳞蛇、吸血铁嘴虫、黒脚蜈蚣……”
冷寒把脸凑到文件前方，一张张地翻阅那十几张画着图的灵兽介绍。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双眼紧盯他刚刚翻开的那一页纸。
那张纸上，画着一具人形骷髅。骷髅的骨骼一半黑一半黄，一对手骨比头颅还要巨大，十根手指骨凝结成一对黑漆漆的巨大骨爪。它的脚爪也和骨爪一般大，几乎跟同等体积的某些两栖类灵兽的后脚掌一般大。图案旁边的一连串数据表示，它的体型比一般的成年人类要大上许多。
“原来如此。”
叶恒远也注意到这具人形骷髅，向那页纸伸出右手，把它夹起，两根手指刚好划过骷髅的四肢。
“院长，我明白了。学院的安排，确实有道理。”
“嗯。我也明白。”冷寒点点头，但眉头仍然紧皱。
薛梦怡站到叶恒远身后，两只小手自然地搭到叶恒远肩膀上。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只骷髅的图片上。一股清新的圣洁气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冷寒和王赫同时闻到这股清香而又有些甘甜的味道，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恒远哥，这个任务，对我们而言，确实是非常必要的考验。”
“不只是我们而已，”王赫浑厚的嗓音瞬间传遍整个院长室，“对于我们的学弟学妹们来说，这次的任务，也非常有必要。我们都记得，半年前的那场战斗，我们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我们未来的敌人，比这些灵兽要残暴、凶狠、狡猾、强大得多。让他们早一点认识到战场的残酷，将来的战场上，才能少一些伤亡。”
侯仁泽笑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两道柔和的光芒隐约从他眼底释放出来。他的面容变得慈祥起来，但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天空灰得像一张流过泪的脸一般。飞在空中，向四周看，凡是视线可及之处，全都被茫茫的浅灰色覆盖，看不见一点生机。
十二名身穿同一样式制服的学员在低空中排成三角形战阵，高速向前飞行。每一名学员身上至少有三个灵圈，级别最低的也有三阶一级。飞在最前方的三名身材较为高大的男学员嘴角不停地微微抽动，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叶恒远四人紧跟在三角形战阵后方，排成一条直线。十六道身影先后越过一条又一条河流，翻过一座又一座小山。他们身下的土地随着他们的前进而渐渐变化。田地和房屋越来越少，成片的森林和草地越来越多。
“我们真的不用戴面具吗？”队伍最后方的冷寒突然发问。
“不用，”王赫看向前方的学员们，“他们都很熟悉我们公开的身份。我们没必要掩盖什么。等行动结束后，用微灵核的力量清除他们的一部分记忆就行。”
“前面就是幽泉镇，”薛梦怡放下左手中的罗盘状装置，右手指向队伍右前方的一片小城镇，“距离荒草幽林最近的一座城镇。按照原计划，我们先在那里降落，休整片刻，派发行动所需的装备和给养。休整完毕后，我们一起从幽泉镇南部的大路出发，进入荒草幽林之内。”
“是！”飞在前方的十二名学员都听到薛梦怡的传音，齐声答应。
叶恒远顺着薛梦怡的指向往前看。幽泉镇确实是一座不算大的城镇，从空中看，比记忆中的青岩镇大不了多少。站在镇东头最高的建筑顶端，往西看一眼，就能看到镇西头。它的东、西、北三方都被农田或者山地包围，只有南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暗绿色——那是属于树叶的颜色。那一大片暗绿色从幽泉镇南郊向南蔓延，一直蔓延到望不见顶峰的高大山脉脚下。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微灵核似乎感受到某种足以对它造成威胁的强大力量，不停地向外释放能量，刺激自己的灵脉。
薛梦怡也有些紧张，娇嫩的小脸微微发白，灵脉内的灵力四处来回涌动。她对这股庞大的黑暗能量气息非常敏感。
学员们很快飞到幽泉镇中央，随即降落，来到幽泉镇里最大的一家旅店休整。一进入旅店，他们都发现，在这儿住店的客人里，有很多都是拥有武灵的灵师。他们大部分是猎人或者士兵装扮，也有些人像是四处闯荡的游侠。
十二名学员分别要了六间客房，两人一间房。学员们一边休息，一边冥想恢复灵力。叶恒远四人则要了一间比较大的房间。一进房间，四个人先后在门窗上施加灵力封印，把整间客房封得密不透风，以防止隔墙有耳。
“这是解毒剂……这是解麻剂……这是明光护体丸……这是照明耳坠……”
薛梦怡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个不到半个巴掌大的浅紫色香囊，轻轻地往里面注入灵力。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从这个小香囊向外的开口中飞出，落到客房中间的圆桌上。几分钟后，能供六个人吃饭用的大圆桌几乎完全被各种瓶瓶罐罐塞满。
“我们四小姐这次还真舍得花钱。”
冷寒抱着胳膊靠在实木制成的灯架上，双眼直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幽泉镇上的旅店比较简陋，没有装吊灯，只有木制灯架上有悬挂着的油灯或蜡烛。
“这没什么，”薛梦怡摇头，“我只是觉得，学院给的装备不太够。有些药物的功效和量也不够。这次的任务，比我们之前的所有任务都要危险。”
“对。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会保护我们。我们必须靠自己。”
叶恒远迅速地把各种瓶瓶罐罐分类，把每一样必须的装备均分成十二等份。这是他最擅长的工作。当他还是饭馆里的学徒的时候，他每天要洗的菜、要刷的碗比这些要多得多。
“其实，我也已经想到这一点。”
王赫从椅子上站起来，解开自己制服外面的罩袍，露出挂在自己右肩上的盾牌状金属臂章。他扬起大巴掌，一掌拍在金属臂章表面。臂章立刻碎裂成十六块，十六片碎片落到地上，自然膨胀，变成十六件护身铠甲。这十六件护身甲全都是用合金制成的，刚好可以遮挡住人体的整个躯干部位。十六件铠甲也是大小不一，各个型号的都有。
“哦。”冷寒淡淡地扫了扫那一堆铠甲，看上去像是在看一堆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东西。
叶恒远俯下身，拿起一件护身甲，用手指在铠甲表面敲击。护身甲很轻，但也很结实，敲起来会发出“砰砰”的脆响。
“既然你们出钱，那我就只好多出力了。”
“那是当然的啦。”
薛梦怡露出甜美的微笑，轻轻伸出小手，拉住叶恒远修长的大手。叶恒远楞了一下，浑身上下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一般，双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咳咳！”王赫用力咳嗽两声，“你们两个的武灵融合，是我们的最强底牌。我觉得，只要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用。如果你们再次耗尽体力晕过去，我们都会有大麻烦。”
“那种情况之下……有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方法？”冷寒突然低下头，直视王赫的双眼。他双眸如同两片玄冰般澄澈，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到无数倒影。
王赫也把头转向冷寒，双眼中满是坚定。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在这一刻改变许多，变得更像一座坚实的山峰。
“我们俩或许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冷寒问。
王赫攥紧双拳，将灵力凝聚到双拳之上。他的双拳渐渐转化为泥土一般的褐黄色，手上的皮肤也渐渐变得坚硬起来。
“你配合我就行。如果我用‘那一招’，冰和土，或许也能组合。我们两个的组合技，不会比融合技差太多。”
十二名学员很快休整到最佳状态。叶恒远四人重新集结队伍，并把装备分发给每一位学员。等到所有学员都把装备整理好之后，王赫和冷寒才带着学员们开路，由小镇中央的大路向南前行。叶恒远和薛梦怡紧跟在队伍后面。
幽泉镇上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或者景观，就连巡逻的治安队员也很少。越往南走，街上的行人就越少。到了南门出口处，就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岗哨内外的两列巡逻士兵，以及随时准备发射紧急信号弹的信号兵。平日里，除了以猎杀低阶灵兽为生的灵兽猎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敢踏入荒草幽林范围之内。
王赫走到岗哨口，拿出自己的证件和苍灵学院灵师院的徽章，递给岗哨内的士兵队长。满脸横肉的士兵队长草草地看了看王赫递过来的证件和徽章，挥手让身后的士兵们放行。
“恒远哥。”
“嗯？”
叶恒远突然觉得手掌一紧。薛梦怡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他感受到，她很紧张。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地掩盖。
不只是她，他也能感受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暗属性灵力气息。他和她对这股气息都很敏感。走在他们前面的学弟学妹们由于感知能力不够敏锐，反而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有她才能感受到，这里的黑暗气息远比她之前去过的所有灵兽聚集区都要浓厚，甚至可以跟第一项灵使资格考核中的那个纯黑暗环境相比。
他没有去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并扭过头，对她笑。他的笑容很坚定，就好像是只是要陪她一起去逛街一样。
2018.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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