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

夏天的雨是骤然而至的。两个正准备出村的年轻人不得不把摩托车停在路上，躲到邻居的屋檐下。

女孩将男孩的衣服穿在身前，双手缩在衣袖中，两只手在身边摆动。从屋檐上落下的水帘落在她脚边，水雾溅落在那双黑色的小皮鞋上。

“真是难办。”男孩抬着头看着前方的天空，雨从白色的天空中倾落而下，到了以青山为背景时，才看得清楚颗颗如大米一般白，哗啦啦落下。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两张脸看着落在水泥地板上溅起的水花出神。雨没有任何减弱的意思。一阵风从村口的方向，顺着狭窄的路口吹进来，贴近地面的水珠形成一阵水雾往后面卷席着飞奔而去。

屋檐前是另一位邻居家的侧门，门框因为比水泥沙砖窄，余出的比手臂大不了多少的沙砖孔没有堵上，几只在冒雨前来的花雀在横空的电线上歪着脑袋打量一番后，朝着那个门洞就去了。它一钻进砖洞，叽叽叽叽的雏鸟的叫声从雨声里传来。

“你看那些鸟真好看。”女孩甩着手臂，若无其事地说道。男孩没有在意，呆呆看着前方，双眼失神在雨帘中。

“我们应该去庆祝一下。”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说到。

“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呢！”

“可是我都不敢告诉妈妈。”

“先告诉我们妈妈，能要了再跟你那边去说。”男孩笃定地说。

“要是妈妈不要呢？”

男孩又看向雨中，没有回答。

雨声哗啦啦一直没有停，水流顺着水泥马路一路流淌，几块熟料垃圾在顺着水流哗啦啦飘荡，消失在前面的转角。

“你看它又回来了，给它的鸟儿子送吃的呢！”女孩有些兴奋，用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着站在电线上的小鸟。男孩顺着露出的半截手指看去，那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口衔幼虫，将细小的脑袋偏来偏去，打量着动静。可能是看见屋檐下的两个人，它没有立即落到窝前，还是不断打量着。雨水哗啦啦从它身边落下，等待濡湿羽毛后，它振翅往更高的高压电线上飞去，等在飞回来时，羽毛上的水珠又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体型更大一些，颜色更鲜艳一些的鸟出现在另一根电线上，“叽~~叽~~”叫不停。听到叫声的幼鸟稚嫩的声音从石墙的那边传来。

“我们往后躲一点吧，它害怕我们了。”女孩往身后的墙壁靠了几下。眼睛还是定定看着高处。那只颜色鲜艳的大鸟叫个不停，声音急促，高频的发声将软绵绵的雨声都盖过去了。

“高处的那只真好看。”她自言自语道。

男孩从雨帘中回过神来，他也往后退，靠着墙根站立。看向女孩看去的方向。那只灰色的鸟在红鸟的放哨下，终于往洞口飞去。

“等我去给你抓一只小鸟回来。”男孩有些兴奋地说道。

他将双手遮在额头上，绕开屋檐落水的地方，往马路上穿过去。

“你别去逗它们。”女孩伸着脖子看着，朝已经越过马路，站在雨中的男孩喊道。

“没事，我们小时候经常捉的。”

听到动静的大鸟从洞口飞了出去，落在电线上，两只都朝着这边，叽叽喳喳不停叫唤。男孩撸起手臂上的衣袖，在那片空地的杂草前面来回踱步。

“你不要去逗它了，衣服淋湿了。”

男孩没有回答，他垫着脚尖踩进草丛中，往那道山墙走去。

这是一户两三年没有人住的人家的侧门，墙壁的砖缝中已经长出一些青苔，整块墙也是灰扑扑的，墙角的地方已经爬上了许多杂草。

男孩矫健的身子很快爬上窗台，他弓着身子，将头斜出窗框外面，精心收拾过的头发被雨水一点点打湿。他将靠近窗子的左手蜷缩起来，刚一探到洞口，里面的小鸟以为是投食，叽叽叽叽声盖过雨声。站在电线上的两只鸟也不停叫着，两个声音急促凌乱地交织在一起，像两根即将挣断的丝线发出的悲鸣。

“你不要去干扰他们。”女孩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雨帘后面。

“没事的。”男孩没有听出女孩的哀求，将伸出的手再一次探进去。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电线上的鸟的哀鸣，也置之不理。

“你应该做点好事。”女孩低着头，小声地说。雨声和急促的哀鸣声盖过她的这番话。

“看我抓到它们了。”男孩的手臂整个都伸到洞中，他身子紧紧贴着凸出来的墙。他将手臂往洞口的里面空出一条缝，想要通过那条缝看清里面的小鸟。

大鸟的叫声像放大的喇叭中的“吱吱”的电流声，几次扑腾翅膀靠近男孩，但还是因为那身庞大的身体退回到电线上，盘桓在头顶。鲜红的那只鸟振动着双翅，发出噗噗的响声，它的脑袋往前伸，那张嘴巴呈刀尖，渐渐往男孩的脑袋靠近。几次试探都以失败结束。

“你快回来了。”女孩已经站在雨里，“你看老鸟都来啄你了。”她一边提醒男孩，一边哀求道。

男孩只是将右手在身前挥舞几下，那只老鸟消失在雨中，一会儿又从屋子的另一边盘旋回来。

男孩不再管他，手臂在洞里摸索。“让我摸摸你在哪里。”他有些报复地说。

“你快回来了。”女孩再次哀求道。

“这就来这就来。你怕些什么！”许是急促的鸟鸣让他失去了耐心，有些不厌烦地说道。他年轻的眉头蹙成几道沟壑，但也不打扰他往洞摸索。

“我就要将一整窝鸟儿送给你了！”男孩有些兴奋地说。“这可是不错的礼物呢！”他兀自说着。

那两只鸟儿相互掩护一般靠前，这一次变得更加急躁和凶猛。四只翅膀扑腾着靠近，落在湿漉漉的路肩上又再次跳起。身子在半空悬着直立，尖嘴啄向男孩的手臂和脑袋。男孩挥动空出来的手，它们只是扑腾翅膀往后退出少许，又逼上前去。女孩从梯子上跑下来，张开双臂挥舞，加上大声恫吓才驱散它们。

“你快下来，不要再逗它们了。”

但已经晚了，那只鸟窝被掏出来放在手中，男孩艰难朝上举着。粉红色的幼雏在雨中朝天空张着嘴。两只老鸟听到幼雏寻食的叽声，在高处盘桓。女孩看着幼雏有些错愕，发呆在原地，但还是无奈地张开双臂去驱赶两只老鸟。

男孩在跳下窗台时，高举的手一倾斜，刚刚长出翅膀的幼雏即使用尽全力张开了翅膀，还是像一把圆石子噼噼啪啪滚落到到草丛中。叽叽声带着哀鸣，在草丛中传来。

男孩拿着空鸟窝回到女孩面前，晃一晃朝幼雏落的方向丢去。

女孩站在路中，越过男孩的身子看着那个草丛，两只老鸟落在草里，老鸟的声音和幼雏的声音混在一起。

女孩蹲在地上，两只手抱在肚子上，绝望地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