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托一位远方亲戚的关系,住在寺院里。读诗作赋,有时些字画,虽不如以前富足却悠闲自在,浮云流水,花亭掩映,平淡祥和着每一天。
那天跟平常一样,背着书篓从集市回来,听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心里有些雀跃,有丝莫名的兴奋。
那个时候她是跟着奶奶来寺里过斋日的,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每半年都会有一个月的时间到寺里来给家里祈福求平安。
那天秋高气爽,阳光跳跃在树上,落叶上,她的脸上身上,觉得身子特别的柔软,想跳,想舞,想歌唱。跟奶奶不停的说着,比划着。不经意间看到如此孩子气的他,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的快要忘乎所以的时候,听到了她的笑声,银铃一般,脆生生的,带着甜,带着柔,绕啊绕,象清晨山间的鸟鸣,比鸟鸣多些韧性,象山涧里的清泉,比清泉多些温暖,绕啊绕,绕红了他的脸,绕乱了他的步。
慌乱的回头,对上了她的眸子,刹时,车水消失了,马龙消失了,人声消失了,除了萦绕在耳边的铃声一切都消失了,天旋地转的宁静,头晕目眩的宁静,除了那月样清亮,夜般深邃的星眸。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千年的梦,千年的牵挂,千年的期待,就是这眼前了么?所有的希翼,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意义,就是这眼前了么?
心惊胆战的送去一只铜铃,古香古色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不送时兴的银铃,隐隐中觉得她更适合这古典的铜铃,声音不那么张扬,不那么尖锐,不那么任性。
他比以前更喜欢风铃了,满屋子都是各种各样的铃,有买的,换的,讨的,自己雕的,有石头的,贝壳的,瓷的,铜的,每当风吹过,丁零零的,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就会感到一阵阵的幸福漫过。
她收到各种各样的铃,有悬挂的,有底座的,有链型的。终于有一天在奶奶睡着以后她去找他,她惊诧于这满屋子的铃,惊诧于他如此的用心良苦。她呆呆的站着,心中早已汹涌澎湃,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半晌她说:我叫铃,据说命中五行缺金,取名一个铃字。你可以叫我铃。
那年的秋天格外的灿烂,格外的明亮。
她溜出来陪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吟诗作画,填词作赋,笙萧相随相和。但他最喜欢的是和她走在后花园的那条干净的小道上,有厚厚的落叶,充满清香气息,无比的祥和宁静。握着她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出喧嚣红尘,走出繁华世事,走到波澜不惊,走到心如止水,走到白发苍苍,走到海枯石烂。就这么相依相偎。就这么一生一世。
可是她总要走的。
她终于要走了,因为相府托人说媒,父亲已经同意了。她要走了,永远的走了,最爱他的人,去嫁作他人妇,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人,成了别人的妻子,与别人相守一辈子,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眼中弥漫的绝望和心疼,他宁愿不曾认识过她,至少她不用承受这样的痛啊。
侯门似海。他就这么送走了她。
那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崩溃绝堤。
他匍匐在那片树林里,一动不动,不为觐见,只为贴着她的温暖。这一世转水转山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再见她一面。
她说与君知,无绝衰,她说执子手,与子老,她说……她的柳眉轻颦她的笑靥如花,她的……,她……可是她……
寺里到处都是铃,寺里到处都是铃声,寺里有个和尚叫铃休。
铃休不读经不拜佛,只做铃,听见铃声会笑,在后花园里呆着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可是喝醉了会念执子手,与子老,铃休……
有个叫铃的小姐死了,出嫁那天。据说她不爱女红,不爱打扮,只爱收集风铃,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风铃,死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古香古色的铜铃……
消息传到寺里的时候铃休在做风铃,只见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
第二天寺里所有的铃都不见了,铃休也不见了。
第二天人们看见铃小姐的坟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铃,一阵阵风吹过,丁零零的响起,孤孤单单,悲悲切切,催人泪下。
无论有没有风,寺里夜夜都会响起隐隐的铃声,脆生生的,有些甜,有些柔,细细听来还有人在轻轻的念执子手,与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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