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总往奶奶家跑，打着想她老人家了的幌子，去光明正大的吃奶奶家隔壁新搬来邻居做的糖醋排骨。
新来的邻居是个看起来非常有修养的奶奶，带那种超级有范儿的金丝眼镜，穿绣了牡丹的绸子衣服。有时会在耳边别一支镶红的花，有时会在颈间系一条暗色系的丝巾。
她去街那头买醋，捏着精致的小布包走过一家家商铺。那些往日里爱叽叽喳喳的妇女们总停下那些家长里短偷偷瞥她，然后聚在一起几声嘀咕，伴着不知含义的大笑。
但她从不在意，她不大与旁人说话，偶尔有不懂的就会来找奶奶。因为奶奶性子绵软，不爱在人后议论，也不会那些东家长李家短的扯嘴。
奶奶让我叫她奶奶，她坐在沙发上笑着看我，头发花白的样子像极了橱窗里名贵的画。
“叫我董奶奶吧。”
她站起身来拍拍裙角，把几缕从耳后滑下来的头发别好：“果真是老了啊，往日，总爱让她们叫我董姨。”
她笑着出门去，还不忘招呼着奶奶带着我去她家吃排骨。
上周爸妈不在家，家里有的菜实在让人生不出胃口。我拿了件外套，骑着小电驴如往常一样去奶奶家蹭吃蹭喝。
偏不巧奶奶也出门去了，悻悻的拖着小电驴准备原路返回，董奶奶推开大门招呼我：“三人啊，来家啊，奶奶今天做了排骨。”
我老脸一红，一边说不用了不用了，一边寻摸着我是该把小电驴推进去还是放在外边。
那天的排骨格外的好吃，我一边打嗝一边舔手指头，临了还冒着被撑死的风险清了个场。
“你喝茶吗，三人。”
“我不喝，我喜欢喝果汁。”
“那奶奶去给你买。”
我生生拽住要拿着小布包出门去的她，指着书桌上的照片：“我不要您去给我买果汁，我再喝真的就要吐了。您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其实原本只是一句无心的问话，为了缓解我莽撞回答造成的困境。可是这一问，她便有些动容了。
“那是我的爱人。”
“呃。。”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去问一个已经被称呼奶奶的人这种问题，分明就是让人家难过。下一句该说什么，他还健在吗？他去世了吗？他多大？
董奶奶似乎看出我的为难，拉着我到桌边坐下。她的手又软又暖，以至于拉手这种让平日里的我十分别扭的娘们唧唧的行为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三人，有意中人吗？”
“呃，没有。”
“这样啊，这个年纪，该是为了男孩子心动的年纪啊，如果遇见一个让你欢喜的，可千万别错过。”她说着说着开始微笑，眼睛里也带了些光芒。
“嗯，好。”
“三人啊，奶奶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行啊。”
“曾经啊，有一个姑娘，爱上了她的数学老师。她表露自己的心意，然后被接受。两个人疯狂的坠入爱河。后来，他说他要去法国，去那里生活，他说很抱歉不能带姑娘一起走。他说那里的生活实在是没有趣味，他不能带她去过贫苦的生活，他想他们的爱情在最浓烈的时候停下来，然后足够他们回味一生。”
我吧唧吧唧嘴，已经隐约觉得这大概不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可是姑娘不肯啊，她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她才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现实打败爱情，她不想在最美的时候停止爱情，她要把爱情刻在她往后的每一寸时光里。于是她瞒着那个男人，偷偷跟去了法国。”
“后来呢。”我有点害怕，但还是开了口。
“后来，后来她发现，那个男人，是有家室的。他有个妻子，还有一双儿女。”
“卧……的天呐。”我几乎把自己噎死。
“是啊，当时她就想，我的天哪，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想过去质问他，去揪着他的衣领站在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前破口大骂，她想让他威严扫地，让他痛苦。她也想过去死，死在他面前，然后在弥留之际，诉说她曾经为了他所放弃的。”
“董奶奶。”
“嗯？”
“那个姑娘，后来怎么做的。”
她竟然嘟了嘟嘴，隐约带了几份俏皮。然后语气中满是释然：“后来，她在那个男人的家旁边买了一所小房子，她就那样生活了几十年。直到后来，后来那个男人去世了。她便卖掉了房子，回了故乡。”
不知道是因为吃了太多排骨和米饭，还是这个故事荒唐的让人心塞。有一瞬间我有点喘不过气。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骗了自己，还要用自己的一生，去给一个混蛋做伴。”
“可是，爱是真的啊。”她的语气明媚的像个孩子，“她不是为了和他做伴才选择留下，她只是放不下那份爱，也从未打算放下。留下，看见他，会让她觉得快乐。所以她才会那么做。”
“我理解不了。”
“你不需要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理解。”
临走前，董奶奶装了排骨让我带回家。
我一步两步的走，她送出门来。
“孩子，奶奶讲这个故事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奶奶年纪大了，怕这个故事往后没人记得，你替奶奶记得好不好。”
我顿时觉得一阵委屈。
“你记住啊，你这个年纪，是最好的年纪。你啊，是最好的。你的思想，你的身体，你的言语，你的经历，都是美好到不可复制的。所以你不要去因为小事觉得委屈，不要将就，你要去深爱一个人，你要去爱，如果遇不到那个人，你就好好爱自己。”
“董奶奶。”
“嗯？”
“你说，那个姑娘，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么做。”
“傻孩子，世间之事哪有供你后悔的。这一生，好过坏过，不都只有几十年么。不过啊，我想她不会后悔的。”
“为什么。”
“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对她说‘我想带你去海子笔下的海边，我负责劈叉喂马，你只管面朝大海。’的时候，有多认真好看。”
太阳快要回家了，董奶奶的模样在余晖的映衬下，像极了十八九岁的女子，等在日落前，爱人缓缓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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