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军和他的“赴京讨吃团”

南瓜｜紫湘拍摄

田福军即将面临新的使命，他知道新工作对他来说是一场极大的考验。但眼下，他要全力以赴在黄原站好最后一班岗。他对黄原，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情。

这不仅因为黄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还因为他在这里抛洒过热血和汗水，他个人和这里的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

当然，重中之重就是要准备北京汇报会的各项事宜。由冯世宽主理，地委几个写材料“高手”已经草拟了一份大约二十分钟的汇报稿，主要向关心黄原建设的ZY首长汇报三中全会以来这个地区的变化。

地委主管宣传的副书记还出点子搞了一个录像，除拍摄黄原改革方面一些好的变化，还大量展示了困难和落后的一面；“画面上有毛驴驮水，中小学教室和一些县级医院破破烂烂的房屋设施。”

另外，准备汇报完毕后，要招待与会的首长们吃一顿黄原风味的饭。冯世宽征求各方面的意见后，拟定的菜单为南瓜、羊杂碎和软小米油糕。众人都认为很好，很有意义，很有特色。

“大约有眉目以后，田福军指示冯世宽在电话上向省委作个汇报。”

“省委接电话的是常务副秘书长张生民。生民当即告诉世宽，到时省委正副书记乔伯年、吴斌、石钟和省长汪昭义都要和他们一起去北京参加这个汇报会。”

在听了冯世宽对一些具体事的汇报后，张生民又出了一个“歪点子”，说地区去北京的所有同志都应该穿西装。

“他指出，这样就可以向ZY的同志们表示，虽然黄原是个贫穷落后地区，但干部们的精神状态都是属于改革型的！”

田福军和呼正文原本没这样想，准备就以老区艰苦朴素的面貌出现。但是生民同志的意见又好像很有道理，两人未多加思量就决定采纳了。于是冯世宽立即打发两个干部到广州去订做了几十套高级西装，花了约一万块钱。

黄原方面的事宜全部准备好以后，地委和行署就派冯世宽为急先锋先去北京，以便和高老一块筹办那里的事情。

因为还有七八天时间，田福军就插空到黄原周围的几个县转了一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具有告别的性质。直到临近动身的前一天，他才回到黄原。

当天晚上，他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地区公安处一位副处长突然进了门。田福军以为哪里发生了什么恶性案件，便紧张地等待这位副处长向他汇报案情。

没想到这个副处长不是来汇报恶性案件，而是来报喜的：黄原地区公安处，已经被省上评为全省精神文明的先进集体了！

好好好，就这事？还啰哩啰嗦地不肯走？田福军有点烦了。你个副处长，如果你要谈工作，就应该去找分管政法的副书记。

这个副处长见田书记不耐烦了，就赶忙谈起了他自己有关精神文明的“想法”。他说：“近来，外面的坏风气传到黄原不少……现在街上留长头发的青年越来越多，流里流气的，许多老同志都看不惯。”

“……我想派些人到街上去，劝说这些青年把头发剪短一些。咱们也不强迫！只是做说服工作……”

啥？田福军惊讶地大张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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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没个干上的了？头发长短和你公安处有何关系？精神文明不文明，其标志就是头发长短吗？”

“老弟呀，现在都是我们这些短头发的人掌权：要是有一天留长头发的人掌了权，说我们这些留短头发的人不文明，不留长发不准我们上街，我们该怎么办？”

“人家留长头发，我们好办。拿剪子一剪就行了，可到时我们的短头发要往长留，那可是得一些日子啰！”

田福军还没说完，倒先把自己逗得仰头笑起来。那个副处长大概也意识到他已把精神文明搞得有点庸俗了，便红着脸尴尬地退出去了。

笑过之后，田福军继而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之中。唉，“这个地区经济文化的落后，造成了人的意识的落后。黄原，需要现代文明的大冲击——但这只能在经济大发展的基础上发生。唉，如果铁路能通到这里就好了。”

“铁路！铁路！这次去北京，哪怕其他方面一无所获，只要能争得ZY和省上的支持，把铁路从铜城修到黄原就是最大的收获了！这不是他田福军一个人的梦想，而是全区一百多万人民的梦想……”

北京那边，冯世宽与高老关于此次汇报会的前期准备工作也搞得如火如荼。高老首先应用政治智慧，把此次活动正式定名为“振兴黄原经济汇报会”，还争取到了在人民大会堂西大厅举行。

除过已经确定参加的两位政治局委员，高老又亲自出面，几乎请动了所有黄原籍和本省籍以及在这个省搞过工作或沾点什么边的高级干部。

“气势磅礴的高老原准备请到八百人，但本省籍的那位政治局委员没有同意，嫌规模太大，只批准了二百人。”

“汇报会召开的头一天，省地领导人都坐飞机赶到了北京。第二天一早起来，黄原参加会的所有人都在办事处各自房间里，对着墙壁上的大镜子，换上了广州订做的十分考究的银灰色西装。”

有很多老领导都是第一次穿西装，不会打领带。于是，一些年轻的秘书就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给领导们帮忙。呼正文有感而发，说这不搞成了个集体出嫁仪式了嘛！

到得会场，首先见到的当然是高老。当田福军上前握住高老的手时，高老突然说福军怎么身着一身西装，还穿着一双布鞋哩！田福军一看自己的脚，竟忘记换皮鞋了。还好还好，穿了袜子。

“算了，算了，这既体现了改革精神，又保持了老区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嘛！你这身打扮就是黄原当代生活的写照！”省委书记乔伯年开玩笑说。

上午九点钟，会议正式开始，田福军主持。呼正文照着稿子作了二十分钟汇报。接着，便开始放录像。

与会的人不是在黄原出生，就是过去艰苦岁月里在那里工作过，因此感情都很激动，许多老同志都争抢着发言。他们愿意提供帮助，同时他们也大权在握。两位政治局委员先后讲了话，省上也表了态。

这次汇报会取得了圆满成功。

“汇报会结束后的几天里，地区领导和各部局来的人分别与ZY有关部委、有关单位搞起了‘横向联系’，很快就落实了二三十个项目。仅劳动人事部就给了三百五十万人民币，为黄原修建一个劳动服务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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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有些单位闻风而动，纷纷效仿，连地区文联都跑来向全国文联和作协要了近一百万元，修建“创作之家”，让全国的作家艺术家来黄原休假和搞创作。

“黄原的‘新招’名扬四方。省内其他地区对黄原发‘浮财’除眼红外，也不无讥讽，说田福军带了个‘讨吃团’，到北京讨吃去了！”

还有一个大好消息就是，田福军和呼正文缠住乔伯年搞铁路，“经过艰难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协议，由铁道部、省上和黄原地区一块投资，先搞第一期工程，将铜城的铁路修到黄原原南县的煤炭基地……”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就是当田福军和他的“赴京讨吃团”刚回到黄原，由中纪委常委高老亲自派出的调查组就跟着他们的脚后跟到了黄原。

原因就是有人写信把田福军他们给告了。说他们铺张浪费，以权谋私，搞不正之风，去北京开会每人做了一套高级西装……

情况属实，田福军也没有办法。唉，当初就不应该听张生民这个馊主意！“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时，他就感到不舒服；西装革履，灰蓬蓬坐下一片，哪像贫困地区来向人家求援呢……”

“几天以后，调令下来了。田福军带着某种内疚的情绪，匆匆告别了亲爱的黄原，赶赴省城去接受新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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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二十九章读书笔记，总第39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