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去看他,是在医院里。
瘦瘦小小的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有些费劲的吸着氧气,半眯着眼睛休息。干瘪的脚上正在输液,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安稳的睡一会儿。他侧着瘦瘪的身子静静的躺着,头上盖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听到我来了,就睁开了半眯着没有神采的眼睛,用力的盯了我半天。我知道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人老了总是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我握起他垂在床边的双手,曾经那么有力的一双手,就这么枯萎萎灰败的了无生气了。轻轻的揉揉他的双手,告诉他“我是大丫的闺女”。他一听到“大丫”这两个字,就安然的又垂下了眼睛休息。大丫就是我母亲,他谁都忘了,也没有忘记他的大丫。
我还记得去看他的那天,正是好晴阳。白炽炽的阳光热烈的刺眼,但却有微风,又不让人燥热。今天,他就在这样的晴阳天里走了。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呆呆愣愣的怔了很久。搜索我记忆里关于他的一切,好像除了给他过生日,再没有一件跟他有关而又令我难忘的事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实是太多了,宠爱却只有那么多,也许幼年时我与他的距离感遗留到了现在,让我和他共有的时光实是太少了。每年给他过生日,给他买礼物,他就喜滋滋的接了。给他钱,他就咧着嘴收了,然后就悠悠哉哉的坐着喝小酒吃肉。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他高大健硕的样子。从我记事起,他就驼矮着背,瘦瘦干干的走路,虎里虎气的讲话。小时候总是纳闷为何他长了这样奇怪的矮驼峰似的背。我的母亲有七个兄弟姐妹,那个年代养活八个孩子都是何其不易啊,更不要说让七八个孩子成人成才了。我想他的背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被压弯了吧。
匆忙放下手里的事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他的灵堂早已经布置好了。空空荡荡的屋子被他的儿女们收拾的很干净,他的遗体放在屋子的中间。屋子并不怎么宽敞,可是我竟觉得这屋子是那么空,那么大,空空大大的让人再也寻不到他的气息。哭灵的声音一声声撞进耳朵里,捶在心上,心里的难过像破了大洞的口袋随风呼呼啦啦的飘涌着。眼睛干干涩涩,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来,堵的眼睛猩红的像兔眼睛,只会跪在他的棺材前默默的呆坐着了。
人啊,虽总要经历这些生老病死,但总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走。因他年纪太大了,心脏和肺的血管都已老化干瘪,又无法做血管支架手术。这几个月他常常要忍受常人无法感受到的呼吸困难的痛苦,憋的他经常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带他去医院打针,他也总是恹恹的说“不要骗我了,根本治不好,打针也不管用。”生起气来就像撒泼的小孩子,把针头都拔掉就闹着要回家。大抵是他自己清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不想再拖累儿女,但又生气自己的身体是如此不堪。弥留的那几日,他时常咬着牙齿对母亲说:“大丫啊,你把我扔到‘大汪’里去吧。”“大汪”是老家的方言,就是想让母亲把他扔到大水沟里自生自灭了。每次回想起他说的这句话,心里的酸痛就会涌上眼睛,泪水再也堵不住了。难以去想象他走之前受的是怎样的病痛折磨,竟是把母亲的胳膊抓的血肉模糊。
他走的时候,甚有些不甘的。灰黄的脸憋的青紫,呲咧的张着嘴巴,睁着眼睛就去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却又恢复成那个虎虎生生的小老头。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脸色白润润的舒展而有光泽,瘦而尖的脸不再皱成一团,祥和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再过几天家中又要添一个新的生命,但亲爱的他却再看不到了。
人的一生是这样复杂而又简单,人生经历种种,终归都是“黄土馒头里面坐”的结局,大概这就是生命轮回的真谛吧!惟愿我亲爱的姥爷啊,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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