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花冰里栽?什么花窗上开?
不怕三九寒,只怕太阳晒。”
这就是冰凌花,一种严寒与水气孕育的神奇之花。
北方的深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清晨,拉开窗帘一角,映着薄薄的晨光,玻璃窗上定会绽放出梦幻般的成片成片的冰凌花。它们互相勾连,又各成一体。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美的让人惊鄂。每一处看起来都丝丝滑滑,触上去却毛毛涩涩。形状千姿百态,纹理千转百回。像羽毛、像飞絮、像叶片、像花瓣、像芒刺、像鹤舞……什么都像,又似乎什么都不像。有着水晶般的质地,却又在晶莹剔透中无名状地呈现着一种似透非透、似云似雾的神秘色泽。
小时候,我最喜欢从暖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欣赏这些让人充满无限遐思的冰凌花。它的图案从不重复,每一朵都有着迥异的形态。它好像总是在不遗余力的重新阐释着“异想天开”!无论你怎样苦思冥想,但它永远都会超出你想象的边界。即使看起来完全一样的纹理,但细看时也仅仅限于相似,终究无一丝相同。我常常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拥有这样一双巧手?竟能绘出如此奇异的图案?是用画笔还是用刻刀?为什么他总在我们睡熟时作画?他画的到底是什么?他的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无穷尽的巧思?这些疑惑与好奇,成为了我小时候在漫长而枯燥的冬天里最甜蜜的苦恼。而冰凌花也成为了我眼中开得最长久、最美丽的花朵。
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声音扭曲的如同岔了气的哭嚎。 我趴在冰冷的水泥窗台上,呆呆地凝望着玻璃上绽放的冰凌花,歪着头从不同角度去观赏它。看它从不同侧面折射出地冷冷的光;看它轻轻起伏的晶莹的波折;看它随意散射出的尖锐的边角;看它细腻柔润的质感的纹理;感受它变幻无穷的形姿和美轮美奂的意蕴。
久久地凝望之后,我便偷偷地开始呵气,冰凌花只好无力地退缩。由丝丝清晰变得片片模糊,如芒如针、似羽似叶的边沿逐渐淡漠,随之消融,已至聚成细细的水丝。随着口中呼气的加速,那水丝愈加膨动,扯拉着起伏的波折,抹平了凸起的纹理,最终汇成虽断犹连的小小水滴,慢慢簇拥,猛然坠落。我欣喜万分,于是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滑动,哭泣的冰凌花变成了一张圆圆的笑脸和一朵盛开的小花。
若此时,煦暖的阳光恰恰照射了过来,玻璃上的冰凌花就会迅速枯萎,直至消失殆尽。于是一块块玻璃重新变得清澈透明,为那双无形的妙手腾出再次创作的空间。果然, 第二天的清晨,玻璃上一束束的冰凌花又会如约绽放,只是样式已变,在意料之中给你出乎意料的惊叹。这也成了那时小小的我心中最诱惑的期盼。
“三九”的原野清冷而又单调。遥远的太阳散着淡淡的柔光。枯草覆着白皑皑的雪地,孤树迎着铮铮的北风,溪水被封固于厚厚的冰层……一切生命都已停滞,万物褪去斑驳的色彩,空余无尽的荒芜。
我和几个小伙伴沿着溪畔去上学。远处的荆山形如伏鳖,静默而立。浅雪处露着深褐色的山石,整座小山看起来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几株低矮青黑的松树紧紧靠着若隐若现的小径,小径尽处是一排红砖红瓦的房子,那便是我们的学校了。每日里来来回回,溪畔的每一棵草木我们早已漠然无睹,何况是这毫无生色的严冬呢。
“狗尾草冻成冰棍了。”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声。
我这才注意到那片满是荒草的土坡。狗尾草的毛穗低垂,冰凌紧紧把他们包裹起来,如同镶嵌在了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在阳光下竟闪着晶莹的光泽。
“多好看啊,好多冰糖葫芦。”
是的,枯干的草茎蘸了冰糖了;带刺的荆棘蘸了冰糖了;零乱的蓬菜蘸了冰糖了;蜷缩着勾爪的蜘蛛草蘸冰糖了;苟延残喘的苦菜也有了冰糖的甜味了……一切所视之物皆覆着甜蜜的晶莹。于是冰冷的姿态立刻让位于了热烈的欢呼,死寂的小径竟这样突然有了活气儿。兴奋的情绪笼罩着每一个孩子,欢笑声、打闹声、冰凌花飞落声、北风的呼啸声,凌乱地散满了辽亮的天空。
我们奔跑跳跃,如撒欢的羊羔,从溪畔的小径直冲而下,顺着冰封的小溪,欢歌向前。一低头,啊!我们竟踩着一串串凝固的气泡了。那一串串凝固的气泡如一双双调皮的眼睛,正偷窥着我们满是污泥的脚印呢。又如一张张吐着舌头的小嘴,嘟嘟囔囔地指责着我们放肆的身影。
“啊,好漂亮的冰凌花!”
湛蓝的溪水,洁白的气泡,凝固的波纹,冰封的水草,挂霜的落叶,竟结成了硕大玻璃上的多彩冰凌花。欢快的脚步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瞬间无数道毫无章法的冰裂,把冰凌花碎成万花筒般的迷幻。
……
这个严冬的清晨,这个清冷而又单调的原野。谁能想到, 一群无知的孩子却读出了冰凌花的呓语。
多少年过去,我依然爱着那梦幻般的冰凌花,念着那清冷的早晨和从窗缝钻入的刺骨北风。可是,冰凌花啊,冰凌花,你可曾记得,那个趴在窗前凝望你的孩子?你可曾想起,那群在长满狗尾草的土坡和冰封的小溪上奔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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