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各自珍重

高中时候读龙应台的《1964》，有这样一段话。

「如果，我们有一个灵魂很老的人，坐在讲台上，用和煦平静的声音跟我们说：

“孩子们，今天十二岁的你们，在四十年后，如果再度相聚，你们会发现，在你们五十个人之中，会有两个人患重度忧郁症，两个人因病或意外死亡，五个人还在为每天的温饱困难挣扎，三分之一的人觉得自己的婚姻不美满，一个人因而自杀，两个人患了癌症。

你们之中，今天最优秀、最聪明的四个孩子，两个人会成为医生或商人，两个人会终其一生落魄而艰辛。其他人会经历结婚、生育、工作、退休，人生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度过每一天，然后在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懂中作最后的转身离开。”

如果在我们十二岁那年，有人跟我们这样上课，会怎么样？」

那时每每读来，心头俱是一颤，翻开那本书的前页，上面印有当年那五十个同学的合影留念。斑黄的老相片，一侧便是上面的一段话。我努力分辩出每个人的容颜，看了许久。

前段时间回黄石，奶奶拿出一本新印成册的相片集，告诉我她们刚刚在武汉开了一场五十周年的同学聚会。

我一页页翻过去，照片里的老头老太太们个个精神矍铄，他们在酒店、在公园、在江边纷纷合影留念，面容焕彩生光，让我惊异之余微微钦羡。

“这真的都是你同学？！都五十年了？！这么多人，大家都来了？”

“是啊，都五十年了，有两个是有事来不了，有五个已经去世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往后翻着相片。

昨天早上接到了垣哥的死讯。

我爸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的。我当下愕然，心底一沉。那边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父母怎么想，得多难受。放下电话，胸口堵得发慌发颤。

我和他是因为父辈的来往而相识的。

去年年夜饭，几家好友在一起吃饭，他就坐在我边上，会帮我夹菜。他妈妈对他说，边上都是弟弟妹妹，你要照顾他们。我笑说，照顾得很好的。

一个多月前，他的房子装修完毕要出租，请我过去帮忙拍照。到了房间，他准备了一盘车厘子，洗好了放在桌上，拍完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两天后，我将成片发给他，他看了很满意。他在微信上说，贼好，拍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很得意，答应帮他宣传，预祝他开业大吉。

六月末，他告诉我说接了个大单，要请我吃龙虾大餐，且说要带上家属。我看了好笑，想起他说他有一个短发女友，他们现在应该很开心吧。我因为要回黄一趟，推托了。他说，不行，等你哈。

这一等，就等不来再见了。

这两天，我不断回忆着最后一面的景象，回忆着两个人坐在那个房间的窗边，吃着车厘子，看窗外的长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爸说，也别想了，把他微信删了吧。

我翻了他朋友圈，翻到最底部，重新看了看我们的聊天记录，时间截止到6月22日。

我觉得是不是搞错了。前几天他还在评论我的朋友圈，问我会不会做饭，一个电话打来，便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

我如果能回到那时告诉他，你一个月后会生一场急病，会有一个劫难，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会怎么样。

回不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各自珍重。

唯有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