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又来了。
他站在门口望着我,母亲正在伺候我吃饭,我见他要进来便用眼神示意他等会,他知趣地在门外等着。
母亲背对着门,不知道高成来了。
我不想和高成交谈,有心要他多等一会,于是故意和母亲多聊了一会。母亲所说的内容都是家长里短。
“陶陶今年上初三了吧。”
“初三,就在育才,学习不行,说也不听,管不了她。”母亲叹了口气,从母亲的口气里已经把陶陶当成自己的亲生的闺女了。我心里竞隐隐有些妒忌。
我就是在育才上初中,那是我们县城里三所最好的初中之一。育才每年的升学率非常高,基本上班里大多数的学生都顺利靠上高中。
“育才管得严,差也差不了哪去,明年考上一所高中应该没问题的。”
母亲又叹了口气。
“一放假书包就扔了,作业也不写,天天半夜不睡觉,我一跟她讲要她好好学明年考个好高中,她就说让她爸再花钱托关系,怎么说也没用。”
“她平时学习成绩怎么样?学校里开家长会老师怎么说她?”
“一个班五十来个,好的时候三十来名,差的时候四十来名。”
“那底子还是不错的,再使使劲,上高中应该问题不大。”
母亲今天做了番茄炒鸡蛋、红烧鲫鱼、酸辣土豆丝。我本来食欲很大,看到高成之后,食欲立马削减不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我放下碗筷,用抽纸擦了擦嘴。
“不吃了?”
“饱了,不吃了。”
“把剩下的菜吃完,我收拾收拾倒了。”
“真吃不下了。”
母亲默不作声把剩下的饭菜吃了下去,便吃便说了起来。
“陶陶最近好像又谈了男朋友,一放假又不着家,还偷着化妆,八月十五那天一早就化着妆出门去镇上,说是和同学约好出去玩,晚上我们做好饭等着她,她爸不知从那知道她谈恋爱的事,非常生气,陶陶和镇上的一个同学谈恋爱,那男孩是陶陶的同班同学,两人谈两个月了。她爸越听越气,气的肺疼,靠在沙发上让我一个劲给陶陶打电话让她回家。陶陶到家时都八点多了,他爸坐在沙发气呼呼地问她干嘛去了,她说去镇上找同学玩了。她爸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她的头,她毫无防备头被砸得冒血,身体躺倒在地,他见陶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又吓得连忙把她抱到药房包扎,陶陶在药房里醒来,见到我就哭说想她妈不想认这个爸了,她哭得真人难受,到现在她都不理她爸,她爸找她说话,她也不理,两人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我天天劝完这个再去劝那个。她要是不上学就跟我来了。”
“他脾气太暴了,经过这事估计他就知道味了。”
“头伤了以后,也不愿意出门了,天天戴着个帽子,陶陶说她爸一身官僚习气,就知道打官腔,没见他给村里办多少事,烟酒营养品就跟长了腿似的天天往家里跑,早晚被公安局给查了,她对她爸是一肚子怨气。”
母亲似乎也没有胃口她把盘子里的剩菜吃完之后就不吃了。开始收拾起来。
“她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母亲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气。
“其实她妈走之后,她就是她爸的命,平时宠上天,要什么就给买什么,为了上好学校不知托多少关系花多少钱。不让她谈恋爱也是怕她学坏。”
母亲说完起身把剩饭剩菜拿到外面倒了,母亲刚离开高成就进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他在外面等了有半小时。
“那时令堂吧,看上去蛮年轻的。”
“我们之间用不着拉近乎。”
“徐先生您不要怀有敌意。这件事对双方都有现实的好处。”
“不需要你们所谓的好处,有钱牛逼,有钱了不起,你不过金钱下一条狗而已。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准备把牢底坐穿吧。”
此时此刻律师再也沉不住气了,但他仍努力保持良好的修养。这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他冷冷道:
“徐先生,法律规定形式谅解书的签署由被害人、或者监护人、或者法定代表人或者被害人亲属其中任意一方来签都可以,既然这笔钱你不愿意要,我也不勉强,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总有一个会喜欢钱的,许小姐的家庭情况我想你比我清楚吧。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明天之前我接不到你的电话,那么你很快就在这里见到你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说完他冷笑着转身离开。
“你站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成出门时正好母亲在擦肩而过,母亲抬头望了高成一眼,高成则视若无睹地昂首离开。
“怎么发那大么的火?他是谁?干嘛的?”
母亲把洗好的碗筷装进包里。
“没事,工作上有意见,吵了起来。”
“别那么大的火气,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
“有的事能商量,有的事不能商量。”
我仍然带着怒气,母亲听见后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收拾完碗筷又给我整理床铺。
“你工作上的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办。”
母亲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亚兰家哪里的?”
母亲到这里已经一周了,这一周她一直忙前忙后照顾我们。除了刚来的那个上午在医院里问我怎么搞成这样之外,什么也没问过。一天到晚忙着做饭照顾我们。我也没跟母亲说过亚兰,亚兰对我的依恋和她的脆弱孩子气都被母亲尽收眼底。我知道母亲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我淡淡地告诉了母亲亚兰家所在的地方。
“那离我们不远,坐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母亲弯下腰又去收拾病床底下。
“小时候爸出车我跟着一块去过。”
母亲突然顿了一下,身体像打了个激灵一样,又恢复如常。
“你们谈多久了?”
“两年多。”
“她家是干什么的?”
“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她妈有病,她爸在镇上的罐头厂上班。”
母亲这时把床底收拾好了,抬起头坐在凳子上把右手伸向后面捶捶腰。
“你歇会,喝口水。”
我把我喝水的水杯递给她,母亲不推辞接过去喝了。
“你们在这妈还是不放心,要是在这挣得差不多,不如就回去吧,他在市里朋友多关系多有些朋友也是开装修公司的,你们回去离家里也近,回家也方便,有空能常回来看看。”
我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斑白的鬓发,心疼难过起来。母亲视力不好平时生活都是眯着眼。我想起这件事突然问道:
“你白内障什么时候得的?”
“有两三年了。”
“那你不告诉我,要不是陶陶告诉我我还不知道。”
“不想让你担心。”
“去医院看医生怎么说的?”
“治不好,人的命是一定的,随它去。”
“又是这种封建思想,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白内障是常见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现在药天天吃,到点就吃,你看。”
母亲打开她随身带的小包,一个满满当当小白色塑料袋里面都是瓶瓶罐罐。我被这么多药吓到了,惊慌地问道:
“怎么那么多?”
“青光眼,白内障,胃也不好,头也三天两头的疼。”
母亲淡淡地说,似乎对身上那么多病习以为常了。
“那么多药,平时忙别忘了吃,别吃错了。”
“没忘,都记着呢,每种药的用法用量我记着呢,他天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叮嘱我。”
“他对你怎么样?实话实说,他要对你不好你就跟我说。”
“他对我很好,一直关心你,又给我转了一笔钱,叫我给你做些好吃的有营养的。”
我默默望着窗外,一课树的枝叶轻轻随风摇晃,几片青黄的叶子缓缓飘落。
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你对他也别太大意见,不想叫爸叫声叔也行,这样什么不喊不叫的,在一块待着多难受。”
“他怎么对我是他的事,我怎么对他是我的事,他对我好因为他想跟你一块过日子,你对陶陶跟亲生的。爸爸能随便喊的吗?”
母亲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叹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失望。
“不叫爸叫叔也行,毕竟陶陶一口一个妈地叫,你什么也不叫总不是回事。”
我默不作声,继续望着窗外的叶子。
“茂茂就算是妈求你了。”
母亲一脸恳求地望着我。
我望着母亲充满期待的眼神,倏然间我觉得母亲十分的无助可怜。
“好吧,回去之后我喊他叔。”
“茂茂,等能出院我们回家吧,回去好好养着,以后让你叔在市里给你们找份工作,我们再出个首付,房贷就由你们自己还,你要是想要车,再给你买辆二手车,好的买不起。”
母亲说完望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吧。”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继续问道:
“你总不能在外面待一辈子,总要回家的。”
母亲一心想让我回家工作,我明白母亲的心思,在她那个家里无论他们相处的多融洽,她终究是个外人。我回家工作她心里能踏实一些,不用整天牵挂我。从上高中和班里那几个混混打架时就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能不回来绝不回来。我对生我养我的土地产生了强烈的不满,那个落后的县城,封建愚昧的人,都让我觉得厌烦,一种强烈的要逃离的情绪,在我心里体内迅速膨胀游弋,只等机会出现便爆发出来。
现在再让我回去当初我一心要离开的地方,心里实在是十分不愿意。面对年老多病苍老憔悴的母亲,她的恳求我实在无法拒绝。于是淡淡说道:
“好吧,出院就回老家,亚兰也跟我一块走。”
母亲如释重负,面色转忧为喜:
“好好,到时我提前给你叔打电话让他把二楼的房间收拾一下,让他开车来接我们一块回去。”
“到时再说吧。”
母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家长里短,我听得不耐烦,于是说道:
“我困了要睡一会,你也回去歇歇吧。”
母亲这才停住,她把刚才收拾好的东西拎起来,转头对我说:
“那你睡吧。”
我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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