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在一个阴雨的天气里。
上午十点的时间,天空中弥漫着科幻大片的即时感。黑压压的乌云,好像黑暗军团的来袭。
不知为什么安宁心中隐约地预感,今天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在9点一刻,接到了电话。
该不该去看她。
她在暴雨冲刷的玻璃前,呆坐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见她,是在妈妈离开的6个月以后。
在家楼下,她眼看着这个女人与爸爸搂着脖子。
她穿着一套别扭的红裙子,烫着齐耳的大波浪,耳后还别着一个夸张的头饰。并不玲珑的腰身,凸显她宽大的臀。
血不停往上涌,烧成一股愤怒的火焰。
她恨她,也恨爸爸。
可是婚姻里的薄情,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是妈妈先离开了爸爸,说是要离开这桎梏得不能喘气的家,要追寻自己的生活。
爸爸总是留着妈妈的东西,这在她进门以后,一件一件地被她“变”没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把妈妈的痕迹一点一点的抹去,把爸爸也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及时享乐,不再思念妈妈的人。
也许是一个与过去告别得十分彻底的人。
她不止一次又一次的诅咒她的离世,今天她终于走了,过了好久她的眼泪才模糊了她的视线。
起初以为是雨打湿了窗子,还是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无数次想像着她的离开,她要啐一口在她脸上,让她为自己的不耻的下半生付出代价。
可是,她今天终于死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化着妆,化好了又打湿,化了好久才化好。
她选了一套白色的套裙,端庄又雅致,她不想穿黑色,不想为她守孝,她一如她在耳后别了一个白色的发饰,比当年的她别致又典雅。
出了门,在风雨中她拦了一辆车。
靠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感受冰冷的雨丝,她又陷入了回忆。
妈妈刚走没多久时,爸爸曾经给远走他乡的妈妈写过一封信,妈妈觉得这个男人是爱她的,便回来了。
那一段时光是她最美好的日子,家里被妈妈收拾得相当有品味。常常有花,家里出现的客人都是文质彬彬的,父亲也拾掇的很讲究。
可是好景不长。
她不知道让妈妈离开的正是那么爱她的自己。
妈妈从小接受好的教育,认为女孩子一定要读书,爸爸不同意,他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浪费钱,还不如早早嫁人贴补家用。
他们大吵了一架。
作为总是仰视着爱人的爸爸,自尊心遭到了极大的伤害。
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窝囊的男人。
妈妈再一次逃离了这个顽固木讷的爱人。
她望了一眼颇像父亲的女儿,留下了一个孤独的倩影。
也许她也几经犹豫要不要带上女儿,可她也不优越的条件,一个人的潇洒无法承受女儿人生的重量。
再婚后的爸爸,和那个女人一起挥霍着祖父留下的一小部分财产,他们打牌,抽烟,喝酒,祖父留下的小店也不好好经营,他们倒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妹,趣味相投,像一对蛀虫一样,一起经营腐朽的人生。
她把自己那一箱子极丑的衣服留给她穿。
那大红大绿的颜色,是她逃不掉的梦魇。
每每到学校都能成功收获一票奚落,她宁可光着身子去学校都不想再碰她的衣服。
与妈妈的优雅相比,她总是不值得一提。
甚至粗俗的可怕。
她抽着烟,慢慢地吹到她的脸上,轻描淡写地说,你妈妈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
“我胡说,你倒是说说,我这供你吃,供你穿。你那狐媚子眼睛成天瞪着我。我自己舍不得穿的衣服,你给我绞了。你个狼崽子。”
“是你勾引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火辣火辣的。
“你给我记住,你妈不会回来了。你想都不要想,识相的,好好跟我相处,我看你年幼不和你一般见识,再搞什么幺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从此以后,她开始恨两个女人。
一个生了她不养她的亲妈,一个养着她折磨她的后妈。
她更恨后妈,所有的本子上都有她鬼一样的画像。
后来,爸爸因肺癌离世。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老公走了以后,便坐吃山空,活一天算一天。
嗜酒如命,终日打牌,家里也常常是烟雾缭绕。
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给了安宁一笔钱去读书,她也如母亲一样逃离了那个坟墓般让人作呕的地方。
据说她死的时候,是爬着出来的。,一直爬到门口不远的地方。
往来的邻居常常劝她少喝点酒,她张口就骂。
他们不知该给谁打电话,似乎她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
到了医院,她混身哆嗦着,在寒风中有些发抖。
发烫的脸一如当年她抽自己的一巴掌。
她努力回忆她刻薄的脸,吞云吐雾的样子,那鄙夷的神情,因为花多了钱而穷神恶煞的样子。
仍是一股热血涌上来。
她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在别人的带领下,走过逼仄的角落,狭长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向停有她尸体的房间。
她暗暗攥着拳头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黑暗的房间,只有一个扩散灯照在遮盖白布的尸体上。
工作人员掀开白布,问到,是她吗?
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回答:是的。
她看着这个瘦消的,凹陷着腮的脸,凌乱的掺杂着白发的头发。
脸有几处擦破了,形容枯槁,面目狰狞。
她以为她会大哭,可是没有。
她异常冷漠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本子上,当年那张鬼一样的画像。
这个女人死了,她再不能用她肮脏丑陋的灵魂去恶心自己的人生。
从此以后她将抹去一切过往的印记,当作世上并没有存在过这个人。
她精致的妆容和姣好的面孔,洁白的礼服上没有任何的污点。
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怔怔地想着,都不知道旁边的人已经叫了她三遍。
“这是她临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我想,应该是对她很重要的。把它交给你吧。”
那是一个精致的白色的蝴蝶发夹,当年妈妈留给自己的,她最最钟爱的一个东西。突然就不见了。
那个女人,她说她扔掉了,扔到那泥淖的臭水沟里,踩个稀巴烂......
她接过那个发夹,抹去了上面的血迹,轻轻地抚摸着,看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突然扑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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