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十四骨
第二章
停下来的时候，刘笑阳已经被带到了一家陌生的店铺里。
米色系的典雅装修，四周绿植点缀，几张矮几上都放着玲珑精致的小杯，一壶水在小炉上冒着热气，一只素白的手把壶提了起来，往边上的茶杯里注水。
“你应该不知道我的真名，我叫代如亦，代替的代，人生如梦亦如幻的亦如，倒过来念。这里是我师兄开的茶馆，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代如亦挽起袖子，对刘笑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人生如梦亦如幻。
看着代如亦清雅的眉眼，刘笑阳心想，的确如此。
听她的说法，应该是还记得他。
刘笑阳心里松了口气，总比不认识的好。他也算是公众人物，代如亦记得他，今天又出现在了录播现场……刘笑阳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性。
会不会……她一直都在关注自己呢？
刘笑阳的视线不自觉地一直停留在代如亦身上，对方似乎若有所觉，动作停顿了一下。
刘笑阳有些心虚，忙把视线移到别处，装作欣赏环境的模样，后颈僵出了一条钢铁般的直线。
刘笑阳不敢扭头直视她，自然也就没看见代如亦嘴角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突然把你带到这里是我冒昧了，刚才看见有人在拍你，不好意思。”代如亦把一杯茶推到刘笑阳面前，“今天来得仓促，只能将就一下了。”
刘笑阳闻言，立刻转头，急忙道，“不会，这就很好。”
代如亦轻轻摇了摇头道，“请。”
刘笑阳不明所以，只能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
清香四溢，微苦回甜。
刘笑阳对茶的了解原本不多，仅限于几年前拍的一部和茶艺相关的电影而已。但是从那以后，他一有空闲就泡茶喝，几年下来也尝过许多品种的茶。
代如亦泡的这种茶他没有喝过。
“很好喝，这是什么茶？”
代如亦道，“师兄自己种的茶，没有名字。”
刘笑阳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代如亦看着桌上，手上动作不停，两人一时无话。
刘笑阳其实并不知道一道茶为什么要翻来覆去加水，冲泡，最后才能拿来喝。只是代如亦双手动作不紧不慢，行云流水，实在赏心悦目，所以他也就这么看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刘笑阳隐隐听见了一声惊呼，像是老人的声音，代如亦很快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失陪，稍等。”
刘笑阳只来得及应了一个好，代如亦已经走到了店铺内侧的竹帘前，一手掀开，弯腰进去了。
刘笑阳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有点坐立不安，又不方便过去看，只能站了起来。
等了几分钟，代如亦还没有出来，刘笑阳的手机倒在衣兜里震了起来。
林源来电。
刘笑阳叹了口气，接起来。
林源声音带笑，听上去很温和，“刘总，敢问您现下在哪儿逍遥啊？”
刘笑阳道，“没走远，就在电视台后边一个茶馆。”
“哦，在茶馆啊。”林源慢悠悠地叹了一句，语气突然加快，咆哮了出来，“敢情你在录播的时候跟被猴抓了屁股似的性急丢下所有通告工作不管节目一完人影就找不到了都被狗吃了敬业精神电话电话不接信息信息不回就是为了去喝茶？？？你什么时候这么修身养性了我怎么不知道？！”
“……”刘笑阳有些头疼，不知道该说什么，翻翻手机看了看，一堆未接电话未读信息，再一看时间，他今天行程安排得紧，下一个通告已经赶不上了。
以前他一直兢兢业业，在业界新生代演员里以敬业和实力著称，还被合作过的大导演打趣过，“明明可以靠颜值说话，偏偏要靠才华。”
工作出色，演技超群，在今天之前，他还从没被林源这么吼过。
沉默了一下，刘笑阳说，“肺活量挺好。”
林源：“……!!”
“嗓子也不差。”刘笑阳接着道，“那些《XX歌王》《XX歌手》之类的节目你去可能还行。”
林源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刘笑阳……”
插科打诨了几句，刘笑阳原本起伏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正想听听林源什么反应，就见竹帘后代如亦施施然走了出来，见他在打电话，做了个询问的手势。
刘笑阳立刻打断林源，“下个通告不正好是那个《XX歌王》吗？你去上吧，你是金牌经纪人，他们会原谅你迟到的。”
还没等林源回话，刘笑阳就切断了对话，把手机关机，迅速塞回了衣兜。
“差点忘了你的工作是什么。”代如亦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懊恼自己把人留了这么久，“一定耽误你工作了，我现在送你出去吧。”
刘笑阳微笑，“没有的事，那是我经纪人的工作。”
代如亦点点头，迟疑道，“那你……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刘笑阳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对。”说完他又怕代如亦赶他走，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工作安排临时出了点问题，我现在没地方去，只能先等公司消息。”
刘笑阳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代如亦，他没有把握能被留下来。
代如亦的确有意送客，本来也只是情急之下躲躲记者，没必要让刘笑阳在这里久留。
刘笑阳说没地方去，代如亦也知道他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今天的行程早就发到了微博上。
……也好。
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好好谈谈。
刘笑阳还年轻，总不好一直让他执迷不悟。
“那这样吧。” 代如亦把竹帘拉起来，在一旁拿了两根细绳绑好，招呼刘笑阳道，“不着急走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刘笑阳如获大赦，从善如流走过去。
能和她多相处一会儿，他求之不得。
代如亦侧身，让开了一点，刘笑阳看见室内对坐了两个人。
准确来说，这应该更像是在一方庭院。
木质仿古建筑，空间四角和中心有承重柱，四面无墙。
现在正好是夏秋换季，天气一时阴一时晴，刘笑阳下午从古装影视城出来的时候看天色像要下雨，但现在又没什么动静了，反而有些凉爽。
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年轻男人，身着素色写意的宽袍大袖，发型倒是剃了个干净利落的平头，他面前是一整套的茶桌茶具，正在取茶。
另一个人看起来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街口老大爷，不像那年轻男人一样正襟危坐，只是轻松惬意地握着一把蒲扇坐在一把木椅上，眯着眼睛，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代如亦压低声音道，“取茶那人是我大师兄。”
刘笑阳点头，代如亦又道，“刚才是那个大爷的叫声，老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他以为我大师兄被茶水烫到了，看岔了。”
刘笑阳注意到，代如亦的大师兄也用小炉煮茶，但是炉子上刻有异兽图案，造型古朴。而且，居然用的是烧红的木炭生火。
刘笑阳定睛看着，没过一会儿，他又摸出了一个表面已经被用得十分光滑的……木瓢，不疾不徐地在旁边一个低矮的木桶里舀水灌进一个小壶中，拎上了小炉烧着。
……
刘笑阳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总之等到老大爷迷迷瞪瞪接过茶杯的时候，代如亦示意他可以进去了，刘笑阳才突然惊醒。
他总算明白代如亦之前那个摇头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之前那样的喝茶，或许真的只是喝而已，大师兄这样的才称得上是品茶，意蕴已经远远不止在茶水本身了。
刘笑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浅薄。
五年来一直活在聚光灯下，拍戏，上综艺，甚至有很多时间都在飞机上度过，没有时间休息，更没有时间去发现生活。
不知道他那些裹着厚重戏服拍戏的时候，代如亦都在做什么。或许也是像今天一样，自己慢慢煮了一壶茶，再一点点喝完。
他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同于凡俗，因此无法抑制地心生向往。但这种超脱，在此时此刻……给了他一种难言的压力和失落。
他对她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刘笑阳情绪复杂，跟在代如亦身后皱起了眉，他看见代如亦的大师兄行动似乎有些奇怪的停顿和迟缓，但是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代如亦轻声说了一句“他眼睛看不见”，对座上的老人点点头，迎到了她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此时察觉有人接近，也不惊讶，温和笑道，“回来了。”
代如亦介绍起了自己带来的人，“这是刘笑阳。”
刘笑阳走过去，“你好，我是刘笑阳。”然后他条件反射般伸出了右手，但是，迟迟没有人握上来。
刘笑阳突然反应过来，不尴不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大师兄站起了身，个子很高。刘笑阳身高一八五，但比起他还是稍矮了些。
“我认识你。”大师兄突然说。
刘笑阳笑了笑，“很快就没人认识了。”
娱乐圈改朝换代一向很快，等他从公众视野里淡出，要不了几年，他的关注度就会褪下去。
大师兄也笑，朝代如亦那边侧了侧头，正想开口说话，代如亦打断了他，语带威胁。
“师兄，你还有客人。”
大师兄似笑非笑道，“笑阳也是客人。”说完又大声加了一句，“胡大爷，您说是吧？”
喝茶喝得浑身通透得劲的老大爷摇着蒲扇道，“那可不是。”
代如亦又叫了一声师兄。
这次没有再被为难了，大师兄挥了挥袖子，代如亦就领着刘笑阳又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刘笑阳听到身后有人笑道，“笑阳小友，我叫代归澜，有缘再见。”
刘笑阳想回头应一声，代如亦制止了他，“不要管他。人都走了他才知道要自我介绍。”
刘笑阳颇感有趣，“你大师兄很不一样。”
尽管身上有些缺憾，代归澜仍然不失为一个妙人。
代如亦轻叹，语气有些无奈，“他就是这样，只要潇洒自在，别的人情世故他不是很在乎。”
“这样也很好。”
代如亦笑笑，不置可否，半晌后才开口，“那你呢？”
刘笑阳被她问得愣了愣。
代如亦又道，“你和晶娱的合同要到期了。”
原来是说这个。也是，这种消息，网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我很好。”刘笑阳说。
代如亦侧过脸看着他，饶有兴致地听他的回答。刘笑阳不躲不避，露出牙齿对她笑了笑，眼尾下垂，深邃的双眼皮变得很明显。
至少现在，就很好。
代如亦突然凑近，仰起了脸，“别动。”
刘笑阳感觉她头顶的碎发已经拂到了自己下巴，他闻到了一点青草味，里面还混着桂花香。
心脏发紧，刘笑阳有点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代如亦惊讶道，“你眼皮中间居然还有一颗痣。”
刘笑阳道，“……很浅，位置也偏，不太看得出来。”
代如亦疑惑道，“我看了你那么多照片和电影，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刘笑阳道，“很正常，没有一个摄影师发现过……”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你还挺关注娱乐圈的。”刘笑阳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代如亦很自然地承认，“关注得不算多，也就是和你相关的部分。”
院子里有细细的虫鸣声，一点点挠到了人心上。刘笑阳也觉得心里发痒，没有说话。
代如亦用右手敲了敲左手的手心，补充道，“应该算是你的粉丝吧。”
代如亦说着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绕到了茶馆的后院。庭院建得简单，枫树草坪，未至深秋，还是一片绿色，静谧宁神，赏心悦目。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室内钻了出来，放声道，“女友粉喔。”四个字说完，人又缩了回去。
刘笑阳：“……”
晚风微凉，院子空旷，空气中像有回声一样重复播放着：女友粉喔女友粉喔女友粉喔……
刘笑阳觉得今天来这一趟，实在是很刺激。
“大师兄眼睛看不见很多年了，现在耳朵很灵敏，听音辨位没什么问题。”
代如亦有点头疼，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顾不上理会代归澜了。
刘笑阳闷声道，“……嗯。”
代如亦闲闲把双手抄在身后，“你看什么呢？”
刘笑阳低着头闲庭漫步，眼神看着夜色下墨绿色的草坪，屋檐上挂着一排灯笼，光线正好足够代如亦看清他嘴角的弧度。
刘笑阳听见她的话，又笑了笑，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低沉。
“你觉得艺人喜欢自己粉丝的概率有多大？”
问题来了。代如亦无声叹气，有些话趁早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嗯……按你的上千万粉来说，几乎为零吧。”代如亦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如果是新人演员喜欢上同剧组的礼仪指导，倒也不是不可能。”
刘笑阳猛地抬头，炙热的视线锁在代如亦身上。
只是代如亦的表情却坦然自在，极为平静地回视他。
她不是不知道刘笑阳找了她五年。
他之所以找不到，说到底还是代如亦不想让他知道，提前跟所有他能打听得人都表明了拒绝的意思。
她今天会说出这些，自然考虑到了后果，她要借机跟他说清楚。
代如亦的话就像是向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上猛然浇上一盆冷水，温度没了，烙铁还不甘心地滋啦啦泛着热气。
刘笑阳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嘴角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仍勉强笑道，“原来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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