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傍晚,和妈妈去雨花台公园散步。太阳快要落山,依然是热,但白天的暑气已消散了不少。
进入公园北大门,迎面是高高伫立的烈士群雕。九位烈士肩并着肩,昂首挺胸,怒目圆睁。雕像下有宽阔的平台和台阶,两侧遍植松柏,郁郁葱葱,亭亭如盖。那种恢弘、肃穆与庄严,让时空沉静。我曾无数次在这里驻足仰望,每一次都感到心灵震撼,不知不觉放慢脚步。直到走出一两百米,再回首,雕像依然巍峨地伫立在视线中。
沿着坡道继续向上。渐渐地,夜幕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树荫那浓重的绿意变得越来越深,晕染成无边的墨色。路灯亮起一点又一点微弱的光,我们行走在夜色中了。
知了和蟋蟀在欢乐喧闹地鸣叫,高耸的梧桐和低矮的灌木散发出草木的气息。再往里,种植着大片竹林和恣意生长而不知名的树,茂密得像森林一般了。
梧桐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挺直,已经长到七八层楼那么高,还没有一点停止向上的意思。夏天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枝叶层层叠叠,肆意蔓延舒展,大道两边的树竟然在高空携手相接,搭起浓密的拱形长廊,遮挡住了夏日强烈的阳光和雷阵雨的雨滴。
我们就在这树荫下走着。跑步的人比我们快,超过我们时,能听到他们粗重急促的呼吸声。结伴而行的老人走得比我们慢,人生的旅程快到终点,就应该这样不慌不忙、平和闲散。还有孩子,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会儿快跑,一会儿停下来等着大人。
我们也常常遇到猫,借着路灯的光望去,大多是带花纹的狸花猫,也有黑猫,见了人一点也不怕,自在地摊开四肢躺着,或是翘起尾巴走来走去,或是站着不动咪咪地叫,不一会儿就有人提着装猫粮的袋子过来喂食。
我们继续走着,妈妈跟我说话。
她说,自己小时候生活在农村,种地、种菜、挑水、挑河泥、拾粪、起猪圈,干不动也只能咬牙坚持,后来靠读书离开了农村,真是幸运。儿时的同伴成年后多数还留在农村,为了生计而劳碌,往往没有好福气,四十多岁、五十多岁就已经不在人世,想来是生活的艰辛折损了寿命。
她说,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养了二十多头猪,那时外公在镇上工作,家里全靠外婆一个人。外婆带着五个孩子,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生产队里的活儿要干到天黑才能收工,一回家就赶紧烧猪食、喂猪。母猪生小猪,也是外婆自己接生,七八只、十几只,多的时候生二十多只。除了每天准备猪食和喂猪,隔一段时间还得清理猪圈,把混杂着猪屎尿、猪草的土肥一担一担挑出来,浇到菜地里,那菜就长得分外茁壮旺盛。外婆不仅干着起猪圈这样的重体力活,在生产队里也是一把好手,她力气大,能吃苦,当妇女队长。夏天赤脚在田里干活,脚被地里的毒气侵入,通红通红,痛得没法走路,就靠在我妈的肩上一步一步往前挪。冬天队里组织兴修水利,她带头挑河泥,别人都挑一小桶,她总是一大桶又一大桶……
妈妈说起外婆,简直停不下来。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她不住地回忆过去的岁月,回忆逝去的童年和青年,回忆逝去的母亲和父亲,听得我唏嘘不已。
其实,妈妈也已经老了,七十多了,走路不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
在雨花台公园悠长的林荫道上,希望能这样陪着妈妈永远走下去,一边慢慢地散步,一边听她吐丝一样绵长的回忆,想象久已不在的外公和外婆年轻时动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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