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拆骨

前些日子读蒋蓝的《拆骨为刀及残肢令》，中国的侠士，像专诸、要离、豫让、聂政、荆轲、高渐离……，折断自己的骨头制成刀，全力刺出之后，宁愿选择痛苦至极的肉体自残也绝不考虑苟活，用死来实践道或义的承诺。身体之痛抚慰和平复侠士的灵魂，甚至就是一直支撑他们活着的脊梁与死去时的斗拱。

蒋蓝的文字冰冷，锋芒凌厉，侵入四肢百骸，令人战栗而生敬畏。

“拆骨”一词，文中给出溯源，《洛阳伽蓝记》卷五记述：“宋云与惠生割舍行资，于山顶造浮图一所，刻石隶书，铭魏功德。山有收骨寺，三百余僧。王城南一百余里，有如来昔作摩休国，剥皮为纸、拆骨为笔处，阿育王起塔笼之，举高十丈。拆骨之处，髓流着石，观其脂色，肥腻若新。”

佛门庄严清净，不染尘埃，竟用血肉身躯供奉布施，剥皮、拆骨、刺血、流髓，不能不令人触目惊心。翻阅手边佛经，更多的文字堆积重叠，印证了《洛阳伽蓝记》的述说。

《华严经普贤行愿品》记载：如此娑婆世界毗卢遮那如来，从初发心精进不退，以不可说不可说身命而为布施；剥皮为纸，析骨为笔，刺血为墨，书写经典，积如须弥，为重法故，不惜身命，何况王位、城邑、聚落、宫殿、园林一切所有，及余种种难行、苦行，乃至树下成大菩提，……

《集一切福德三昧经》则生动地讲述了一个故事。名为最胜的仙人居住于山林之中，已具五神通，为求正见，到处寻觅和请教说法之师。一日，魔天子告诉他，“我今有佛所说一偈。”最胜仙求其演说，对方却要求：“汝今若能剥皮为纸，以血为墨，折骨为笔，书写此偈，乃当相与佛所说偈！”最胜仙思量，能用身体换得妙法，真是一桩好事，不由欢喜踊跃，“即以利刀自剥身皮干以为纸，复刺出血用以为墨，复折其骨削以为笔”，恭敬求法。魔天子隐去，东方普无垢国的净名王如来，感召于最胜仙至心诚实，为众生起慈悲心而不惜身命，就带着五百菩萨过来，解除最胜仙身体的苦痛，令其复原如故，不生疮瘢，还为其和诸菩萨演说了《一切福德三昧法》。

故此，在佛门漫漫修行长路上，布施、精进并非一味平和安详，大无畏舍身取法的精神其实一直都深深地蕴藏在底部，当触发之际，常人无法忍受的剥皮拆骨刺血流髓的苦痛，居然可以被完全忽略，修行之人心甘情愿献出自身肉体，供奉于圣坛祭祀精神，用拈花微笑的喜悦心来相对，不惊不怖不惧。我相破除，如修炼破关，即从形而下升华到形而上。宗教威力之大，真是难以想象和言说。

想起了影片《冈仁波齐》，十多个普通的藏人，用身体和额头匍匐叩拜，历尽整整一个秋冬春夏，丈量2000多公里的朝圣之路。简单到极点的画面，没有任何情节，从头到尾就是跋山涉水地走路和叩拜，千万遍重复一个动作。影片长久而深切地撼动着银幕中亲历者的心和无数观众的心。背后，同样是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