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朋友,我记得并不真切。
时至今日,我已经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声音如何,至于姓甚名谁应该是从未知晓过的,也谈不上忘记。现在回想起他,大概也只记得是位穿着简单白衣T恤的偏瘦男子。
白衣T恤大概也只是我看了很多言情小说后,自己脑补的幻想。
认识他,大概是我四岁那年。
四岁那年,父母不得不远赴福州,投奔已成为包工头的大姐夫,打工挣钱来还奶奶为大伯欠下的许多债。
家中没有人能够照顾我,父母终究还是决定把我带在身边。
说是投奔大姐夫,但大部分时间,我们一家三口仍是拖着一麻袋的衣服,流转在不同的工地。母亲负责在工地上采购蔬菜和做饭,父亲负责做建筑工人。
只有在一个工地完工,而下一个工地还未开工的空闲时候,我们才会去大姐夫家寄宿几晚。但因为我在大姐夫家住的并不开心,去过几次后,父母便不再去打扰大姐夫了,便带着我在外面没人住的破屋子里将就几晚。
福州那时七八月的天气,对我来说还算不上炎热。我们风餐露宿在外面,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也能安然熬过一个夜晚。
但小孩子对冰棍的喜爱却是与生俱来的,母亲不会给我钱让我解嘴馋。她有时候遇到不大厚道的老板,还会收到假钞,等到菜市场的时候,才被卖菜的阿姨认出来,二十几岁的母亲那时候只会急得掉眼泪。
然后我就遇见了我的第一位朋友——冰棍哥哥。
冰棍哥哥是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生,和我父母在同一个工地打工。每次警察深夜来查我们这些没有暂住证和厂证的打工人时,冰棍哥哥总是第一个惊醒,然后叫醒整个帐篷的人,和大伙儿一块儿跑走。
但偶尔也会失误,然后和我父亲还有其他几个工友被“抓走”,等到第二天工地上的老板去派出所把他们接回来。
父亲总是被“抓进去”,因为每次警察来的时候,他都会担心我和母亲,然后犹犹豫豫地不肯跑走。
许是他与父亲一同被抓进去的次数多了,我和冰棍哥哥的也越来越熟悉了。
后来,冰棍哥哥就常常给我买冰棍吃。母亲明白我嘴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说什么,尽管她从小就告诫我“不是自己的不能拿回来”。
唯一一次母亲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大概是因为那次冰棍哥哥没有把买好的冰棍拿给我,而是带着我一块儿去了离工地不那么远的“小超市”,买了我最爱的冰棍。
母亲很生气,她不是一个爱怀着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就像老板给了一次又一次的假钞,但她从未觉得老板是故意的。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并不熟悉的年轻人带走了自己的女儿,母亲是担心的。
她说我这样会被别人拐跑的,我起初还要顶两句嘴,但母亲说的次数多了,我也开始觉得冰棍哥哥应该是不怀好意的。
后来,我就没再吃过他给的冰棍。
一个工地的工程总是很快就结束了,几个月后,这些因为一片废墟聚集起来的工友们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那个十几个人同住的帐篷也一瞬间被拆掉了。而对于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人来说,下一个相逢几乎是再无可能的。
我和冰棍哥哥没有好好道别,那个时候我们都说不好普通话,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可离别是没有时间让我们听清彼此说了些什么的。
再后来,在下一个工地,我没能再遇见一个冰棍哥哥。我只有在隔壁工地的工人们午休的时候,顶着烈日去偷捡那些废弃的小铁丝,再到废铁店里卖掉,买上一只我想吃很久的冰棍。
长大后的我喜欢在冬月吃冰棍,夏日里喝滚烫的茶水。
我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样喜欢吃冰棍,也很少再想起那个夏日里陪我吃冰棍的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