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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印花城
明歌从银城旅客中心带回来一个消息——老贾被抓了。老贾是明歌在印花城工作时的领导。
“这说明你的坚持是对的。”伯爵爱抚地摩挲明歌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
“我现在已经不为那时候的事情难过了，”明歌不愿伯爵为她担心，“我现在只是想我在工作中总结出来的一句话——如果你对某件事情不理解，就说明你还有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你猜老贾为什么会被抓？”
“还不是贪污受贿？”
“具体点。”
“具体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他是被老刁咬出来的。印花城外墙改造工程，你还记得吗？”
“就是你跟他们意见不一致，后来导致你越来越靠边站的那个工作程？”
明歌点头，“原来那里面有他们巨大的利益，难怪老贾和老刁拼命地推动呐！召开各种会议逼着大家加快进度，对不服从的居民还找毛病制裁。”
为了改善印花城居民生活，老贾争取了一个项目，把印花城一些居民家的外墙进行修饰，印上花纹。明歌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这个项目有什么不好。在单位讨论时，明歌的意见是鼓励居民自己干，项目资金可以作为鼓励费用，他们只要规定建设标准和验收规则即可，这样可以调动居民积极性，既改善了环境，又能让居民感到实惠。
在她发言时，老贾就朝她瞪眼睛。她还不明就里，不是说讨论时可以畅所欲言吗？后来她才知道，老贾和一些人的意见与她的意见完全不一样，老贾还跟人说有的员工“胡搅搅”，不知指的是不是她。老贾要成立公司，专门干此事。成立公司的文件一开始还拿给她看，她又一次反对，她认为公益事业单位成立盈利性公司不合适也不符合规定。老贾最后安排她做的与此项目有关的工作是：出台要居民接受公司的改造安排的强制性规定，被她以于法无据的理由拒绝了。
从此，明歌明显感觉自己的意见在单位里变得可有可无，不仅如此，就连人也像越变越矮，无视她存在的员工越来越多。那时明歌想不通，自己只是出于工作考虑发表自己的见解而已，也没有针对什么人，更没有说对抗领导的意思，怎么引起领导那么大的反感呢？明歌开始头疼，睡不好觉，在单位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老刁是老贾从外单位调来的，大会小会都高唱坚决拥护老贾的英明决策，干工作是纵横捭阖，只有老贾和他本人的意见作数，其他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在全单位大会上，老刁做经验发言，他有一个本事，能把自己的工作总结成辉煌的功绩。明歌听了，不知为何自己跟着脸红。老刁调来没多久，明歌就看到公示，他被评为全城“九九”劳动奖章获得者。
“他们的胆子怎么那么大，而且丝毫不加掩饰？老刁自己成立公司，自任法人代表，一方面代表单位招标，另一方面代表自己公司中标。”明歌还是有不解之处。
“你原来不是说过吗？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伯爵回答。
明歌笑了，“你知道居民怎么评价他们吗？他们说老贾还行，虽然事情不怎么样，可能他还出于改善居民生活的好心。但老刁总是吃得油光满面的，嘴里叼个牙签，叉着腰，吆五喝六的，和电影里的坏人一模一样。”
明歌给伯爵讲了事发的来龙去脉。“这个老刁也太欺负人了，人家是实在是气不过才举报他的。老刁的公司没成立之前用了一家民营公司施工，给人家说好听的，说正式招标后用人家。可是，自己的公司成立后，一脚把人家踹开，连人家前期干活的费用都不给。人家能咽下这口气？”
“这人这么霸道，他一直这样吗？”伯爵也有点惊讶。
“他原来的同事说他一贯如此，但是他这样在原单位一直吃得开，很受领导器重，他后面还跟着不少小弟呢。老贾用了这样的人，结果把自己弄进去了。其实谁利用谁真不好说，当领导的不识人，很有可能被人利用。老刁自己办的公司承揽老贾的项目，老刁拿利润，大头，老贾得到的是贿赂，小头。”
“那这个项目现在怎样了？”
“怎样？印花城拿出那么多资金给居民改善生活，没得到居民的感谢，反而造成了反感。老刁的公司没给居民做工程前就向居民收维护费，有的居民交了一年钱了，都没看到施工的人，在闹着要赔偿呢。”
“德不配位，”伯爵沉吟着说，“一个人的能力若是达不到他驾驭事务的要求，不仅会搅乱别人的生活，还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老贾那个样子，你们单位那时就没人说吗？”
“有人举报。老贾开大会说过，他说单位风气不正，竟然有人举报，让单位相关领导查是谁举报的，并在大会上痛骂‘一只臭鱼腥一锅汤’。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真查还是假查了。”
“你相信因果吗？”明歌问伯爵。
伯爵说：“原来不信，可是洪奎那件事让我犯嘀咕了。”
洪奎在绿玉城出意外那件事让伯爵和明歌都很震惊，接到小茜的电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十分蹊跷。到了医院更是如此，仿佛毓秀那日的经历换了人和时间重来一遍。
那个医院仍如青铜城时的一样破旧。诡异的是，小茜说是洪奎自己决定来这家医院的。洪奎以前说过多次这家医院不好，什么病都看不了，但是他在青铜城时把母亲毓秀送到这家医院就医。因为没有必备的医疗设备和医生，毓秀差点死在这里，要不是明歌发狠给毓秀及时转院，当天晚上就会没命的。
洪奎在毓秀生命的后期对她越来越不好，有时从单位食堂用饭盒给她打些饭菜，“咣啷”一下摔到她的桌子上，“快吃。”有时家里聚餐，毓秀很想听孩子们聊天，洪奎斜着眼睛狠狠盯着她呵斥：“回你屋去。”毓秀要是留恋着没有马上动弹，洪奎会加重语气：“我让你回你屋去！”毓秀只得胆怯地挪动着走了。伯爵和明歌和毓秀聊起这种情况时，毓秀只是叹气，说：“听你大哥的吧，听你大哥的吧。”
毓秀有时候忍不住会哭，跟明歌说：“我真受不了，可是他是我亲儿子。”明歌感到她是难以逾越这种家庭关系的，她和毓秀再好，她毕竟也只是儿媳妇。有一次毓秀跟明歌通电话时说：“洪奎说你可能是更年期，你要不要去看看。”明歌很伤心，她知道是她管这个家的事情太多了，妨碍了洪奎的地位。
明歌发现她和伯爵给毓秀买的新米不见了，毓秀的米缸里放的是有很多黄粒的陈米。有一次毓秀扯着明歌的胳膊悄悄哀求，“给我买些色拉油呗，你大哥买的油我吃不惯。”明歌打开橱柜，发现橱子里果然放的是棕黄色的散装油。等明歌买来色拉油，没想到正遇到洪奎在家。洪奎勃然大怒，大吼：“买这些干什么，往哪儿放？把我家都弄乱了。”
毓秀缩着身体不敢吱声，屋子里的空气像铁一样。明歌心里想：“毓秀啊，毓秀，我怎么帮你啊？你跟丈夫的关系，不幸，让人同情，可是你说离婚是可耻的事；你跟儿子的关系，可怜，让人同情，可是你无论如何都站在儿子一边。怎么帮你？我怎么帮你呢？”
明歌的脑海中还留存着洪奎在青铜城时的神情。那时也在这家医院，洪奎的脸上有解脱甚至喜悦。“告诉你们，”洪奎说，“咱妈不行了，最多到明天早晨，装老衣服都准备好了，我们等着就行了。”明歌是在目睹毓秀的惨状和听到洪奎的这番话后发的疯，就算人人埋怨她，她也要救毓秀一命。毓秀抢救过来了，明歌的心总算得到了安慰。但她毕竟不是毓秀的儿子，毓秀出院后还是没挺过一年就去世了。
在绿玉城的同一家医院，小茜的话像录音机里放出来的洪奎的话。“他不行了”，“就得送到这家医院治”，“我们就等着吧，医生说没希望就不治了”，小茜又发展了一些理论，“你哥孝顺，你妈想他，把他带走了。”
阿达很抵触“报应说”，伯爵和明歌也很忌讳，但他们的心里都在嘀咕。
如今明歌和伯爵又说起老贾，职务的晋升是绝对的好事吗？如今老贾五十又八，面临牢狱之灾，儿子也受到牵连，妻子在家惶惶不可终日。要说一切皆有因果，好像迷信，但要说没因果，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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