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微风一点点地将空气中的温热吹散,太阳已西下,但霞光还能勉强将屋内照亮。王卯缩坐在角落里,双腿蜷缩,双臂环抱着腿,头靠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紧张了一天,此刻也终于挺不住,已然睡熟,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他被吓坏了,直到刚才也还害怕得不得了。此事,具体还需要从今天早晨说起。
早上七点,王卯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正睡眼惺忪的去阳台上收衣服。他打着哈欠,眼睛半眯着,摇晃着走到阳台上,抬头将一条裤子从衣架上扯下来。阳台正对着东方,从前方楼房缝隙间射进来的一束光线,刚好打他的脸上,照得他的眼睛更加睁不开了。他往右边扭头试图躲避这束正向光线,朦胧间,隔壁阳台上的那一片鲜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定睛一看,顿时吓得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猛地竖立起来,衣架被扯得掉落在地。
王卯顿觉双腿发软,浑身血液皆往心脏处奔流,慌张地后退了几步,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只见他双手慌乱地往四周乱挥,想抓个什么东西扶一把,却什么也没抓到。最终他跌倒在地,立即蹬腿想要再爬起来,又踢倒了旁边的一只不锈钢桶,发出一声巨响。
他顾不上屁股上的痛,赶紧往前抓住桶,不让它继续发出响声。此时,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呼吸有些不畅,喉咙处像搁着一根丝毛草,每次喘气时,都要割一下他。
那是乡下的一种草,他们都叫它丝毛草,有点像水稻的叶子,翠绿狭长边缘锋利,他的手指不晓得曾被它割破过多少次。
他的脑袋嗡嗡地,完全没办法思考,但刚刚那个画面,却还是拼命挤进了他的脑海。那红红的一大片,是血?没错,一定是,那就是血!满阳台都是,连靠阳台的玻璃门上也溅满了。
他记得,他的隔壁住着的是一个女孩子,刚搬过来没多久,二十来岁年纪,扎着马尾辫,笑得很阳光灿烂,温柔漂亮,他很喜欢她。最重要的是她丝毫没有嫌弃过他只是个民工,每次见面都亲切地跟他问好,笑着朝他挥挥手打招呼。
他的同伴经常笑他,在他砌房子的时候嘲笑他砌得不好,在他调水泥的时候嘲笑他水放得太多。哪怕是他已经建完,盖上瓦片的时候,他们还是笑他。可这个新来的邻居,一次也没有笑过他,每次都温柔地问他,问他今天建了多少,还需要建多久。
那样花儿一般的年纪,花儿一般的面孔,竟然……肯定是谋杀!一定是的!杀手把她拖到阳台上,将她的头往阳台上撞,然后再掐她的脖子。她那样柔弱,力气太小了,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凶手又是那样强壮。
王卯坐在地上,他很害怕,怕得小心翼翼地将身子缩成一团。他们的阳台离得很近,他不知道那个屋里的还有没有人。准确地说,他不知道凶手此时是不是已经走了,而他刚刚的动静,有没有引起凶手的注意,凶手会不会知道他已经看见了,来杀他灭口。
这样一想,他便更加恐惧了,他怕极了,又开始后悔昨晚为什么没有把裤子收进去,明明那时就已经干透了。
如果昨晚收了,今早他就不会来阳台,而是洗簌好就立刻出门去上班。此时,他应该已经在上班的路上,经过那座天桥了,他早上的动作向来都很迅速。
虽是初夏,地上依然还有点凉,坐久了,他就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屁股处一直往上攀爬,直到头顶。此时他的腿已经麻了,但脑子反倒比方才清醒了些。
方才,是不是眼花了?他昨晚看了一部很有趣的电影,睡得很晚很沉,今早又没有睡懒觉,睡眠不足引起眼花头晕也是有可能的。
他还没去上班,今天如果迟到了,这个月全勤就没了。想到这,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准备穿裤子。他抬起脚伸进去,伸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另一只脚站立不稳,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跳了好几下,撞到了桌角上,痛得他直呲牙。
他选择坐下来,重新将裤子弄好,勉强穿了进去。有点挤,他是不是胖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又要花钱重新去买条裤子,他是个节省的人,不喜欢乱花钱。
穿好裤子洗漱好,王卯准备开门去上班,他的房子还在等着他去建呢,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但并没有拧。他有点强迫症,有什么事情,都非要弄清楚不可,他痛恨自己的强迫症,但没用。此时,很显然,他的强迫症已然发作了。
他决定再去看个究竟,不然肯定会没心思工作。他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步走到阳台上,大大方方的站立,像是在观赏远处的风景。他看着前面那座房子,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他把那些窗户一一看了一遍,有些窗户拉着窗帘,有些没拉。
有一户的窗帘是蓝色的,他很喜欢,就多看了一会儿。有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走到窗户边,也看向他,他礼貌地朝她露了个笑脸并点了点头,只见那个人脸色微变,就把窗帘拉上了。王卯觉得那个女人的做法,很没礼貌。
他觉得自己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是时候了,便做出向右转身回屋的动作,平时都是左转,这次刻意变换方向显得有些别扭僵硬。不过没有关系,他的演技一向都不错,老王以前不是还夸过他吗?
老王是他的另外一位邻居,经常会夸奖他。此时只要向右转时,转得慢些,他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看清楚了。他也确实看清楚了,鲜红鲜红的一大片!
“啊!”这时,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是她的声音,就是她,每次她都跟他说话打招呼,就是她,他听得出来。她还没死!
王卯又一次被吓得跌倒在地,这次只有屁股落地的声音,很小,隔壁应该听不见。但王卯并没有上一次那般慌张了,此时他手脚并用地爬进屋里,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飞速流失,他的脸渐渐变得惨白,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僵硬,接着他开始打哆嗦。
他一路爬行到沙发边,窝进沙发与墙角的缝隙里,幸好几天前打扫卫生后留了这样一处缝隙,大概就是为今天而准备的。
躲好后,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万一那个杀手发现了他,撬开他的门需要多久,会不会一开门就看到他?
他躲在这里,杀手若是从门口进来,第一时间是看不到他的,被一堵墙挡住了,他庆幸地用那僵硬冰冷的手拍了拍胸口。但是他又忽然意识到,杀手进来之后,便会很快找到他。他得藏得好一点,多争取点时间,于是又往里面挪了挪,慢慢挤到了沙发背后。
他躲在这里,浑身哆嗦,手脚冰冷,牙齿打着颤栗。他没有在意这冰冷的地板,也没有在意已经麻了的手臂和腿,这些都没有命重要!他虽然只是个民工,但是他平时也热爱学习,他看过断尾求生的故事,知道命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可以,他连呼吸都想停止,不,这不能停止,那样他就活不了了。他得活着,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从小妈妈就是这样教育他的。颤抖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他的努力之下渐渐平息下来。
空气很安静,隔壁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以及邻居洗漱声以及关门声,他仔细地聆听辨认着每一道声音,确保它们不是从他家里发出来的。王卯一直躲着,没敢动,他知道此时危险依然还没有解除。
慢慢地,周围安静下来了,连鸟叫声也听不见了。王卯的头也渐渐低了下来,眼皮也开始下垂。猛地,他又抬起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左右看看,认真聆听,看能不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还好什么也没有,他放心了。这下,他将头靠在膝盖上,眼睛闭了起来。
“咕噜……”
王卯猛的惊醒过来,他责怪起了自己,怎么能这样大意,竟然睡着了。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会不会是杀手来了?哎呀,不好!王卯又试着往里面挪了挪,腿麻了,动不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他不能被找到,他必须动起来。
强忍着腿麻了的强烈刺激,他用僵硬双手撑地,用两手臂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往里面再挪了半步,好了,这下安全多了。他觉得自己很伟大,像个不折不挠的英雄。
“咕噜……”
又一声,王卯摸了摸肚子,肚子饿了,他还没吃早饭呢?中午了,有断断续续地有各种声音传来,开门关门,喧闹以及炒菜等等。
他探出头,打探了一下敌情,松了口气,杀手还没有来。他慢慢挪出来,将身子压得很低,几乎是贴地前行,摸到了厨房,将一份吃剩的盒饭拿出来。他必须填饱肚子才能继续跟杀手扛,才能有足够的力气战胜他。盒饭不好吃,甚至还有点恶心。但是他的求生意识这样强,他是个具有强大意志力的人,肯定是能克服这一点困难的。
吃完后,他又回到了原地窝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警察同志才来,将他成功解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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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有新闻报道,一名有精神病男子从医院走失,闯进了一户居民屋内,主人不在家。邻居发现异常后报警,警察在沙发背后找到了他。他在那里过了一天一夜,穿着主人的衣服,吃了主人丢掉的剩饭。
电脑里还有一部播放过的惊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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