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第七个结局
作者 | 夏夭夭
1
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无聊，于是和自己玩一个更加无聊的游戏。
我把微博上的一篇小说，写出了七种结局：他们在一起；他们没有在一起；男人出轨了；女人劈腿了；男人车祸遇难了；女人自杀了；男人去嫖妓，推开门看见了自己的前妻。
怎么痛心，我就怎么写。
没错，我是个写了很多字，却怎么也红不起来的作者。我无聊且有些狂躁，不是我的更年期到了，我才二十五岁，鲜活着呢。大姨妈也很正常，熬夜晚了，顶多会迟上两天。一个聪明的读者给出了正确答案，对，我失恋了。
余子非说，对不起，我一直是一个和命运在做抗争的人。上天让我们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在你看来是缘分，于我而言，却是被妥协。如果不离开你试一试，我的性格就会有残缺。一个性格残缺的人，即便你拥有了，又能如何？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真的很惭愧，他语言组织得这样好，我只能放他一条生路。
伤口是慢慢糜烂的，真正感觉到疼时，已过月余。
自己的爱情，我无法成全，自己的小说，我有上帝之手，怎么写总该能做得了主吧？可这也不行，那个聪明的读者私信给我，她说，你这样随意篡改结局，很不负责任。
我回，关你什么事，我愿意。
她说，看了你第七篇的结局，我心情很不好。
我说，我心情更不好，我已经喝第三瓶啤酒了。
她说，你有时间吗？我们聊聊吧。
我说，对不起，我还要忙着悲伤，再见！
她回了个“哦”便沉寂下去。
我一仰头，第三瓶酒见了底。十几分钟后，那个头像又亮了起来。我抄起手机，想要吼上几句，点开头像，手却再也无法沉稳。
她说，我打算在微博直播自杀，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围观一下哈，或许能给你的写作带来灵感。
我说，你别傻，除了时间，我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来，我们聊聊。
她不回复，我脑子里一瞬间涌现出很多念头，失恋后的小女孩？高中生的恶作剧？吸粉的噱头……
我翻看她的资料，一无所获。打电话报了警，但时间可能来不及，我有点慌，一边看她微博更新，一边给她发私信。
她的第一条微博：
上帝不够爱我，所以我打算亲自去问上一问，为何？
配图：一张浴缸照，水面还漂着一些花瓣。
她的第二条微博（来自七分钟后）：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配图：大半瓶杰克丹尼，一只杯子，一个冰桶。
她的第三条微博：
听说血缓缓流尽时，人是会有甜蜜感的。
配图：一把水果刀。
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她仍旧不回我的消息。我开始自责，如果我没有随便篡改故事结局，如果一开始我就陪她聊一聊呢……
很快，她发了第四条微博。
2
杜拉斯说，如果我不是个作家，一定是个妓女。灿烂的欲望，直指人心。女人能活得这么坦率，倒也值得尊崇。
我不行，我拿不出勇气这样嘶喊，不是因为传统教育，也不是因为门楣之规，坦白地讲，有贼心没有贼胆。
对大多数女人而言，聪明且谈吐风趣的男人是上好的春药，余子非具备这些优点。他对我的改造不着痕迹，在我身边，从不越雷池半步，连微笑都有古代的仪式感。他要做的，不是征服，而是先把我教坏。
那一年盛夏，我们在敦煌相遇。沙洲夜市旁的一家烧烤摊，糊香的羊腰子，冰镇的扎啤。行走在路上的人不拘谨，三五杯酒下肚，就聊了起来。
现在想想，用相互勾引更为恰当。
他说，你看起来跟别人不一样。我蹙眉。他说，你不背相机，也不拍照，这对一个美人来说，是件憾事。
我说，真有那么美吗？
他说，当然，要相信一个摄影师的专业眼光，你有一张可以和镜头谈恋爱的脸，若不拍上几组，整个旅途都是遗憾。
我说，没猜错的话，你口袋里一定常备杜蕾斯。
余子非坦荡地笑了笑，他叹了一句，女人是蜜糖，更是毒药。
流连几日后，我发现他是个守规矩的人，毫不掩饰地倾吐自己的欲望，却从不会让一个黄段子沦落低俗。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窥探我的心事，我愿意讲，他便安静地听，时不时摁一下快门。这是优点，更是美德。
我跟他说一个男人——?一个刚刚弃我而去的男人，我说，我们谈了三年恋爱，刚一毕业，他就跑到国外去了，最让我难过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带走了我的闺蜜。
他说，如果我没猜错，他家是甘肃的吧，敦煌还是酒泉？
聪慧如他，我也只好点头，是敦煌。
他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最好的报复是遗忘。来，敬你一杯忘情酒。
痛饮一杯后我打趣，你的爱情观如此豁达，老实招来，睡过多少姑娘？
余子非放下酒杯，掰起手指，他说，如果这次旅途中能有艳遇，该有这些。
好一个胸襟坦荡的“登徒子”，我仔细数了数，七个。我佯装惊讶，他就笑了笑说，你也可以，欲望是本能，本该是鲜亮的，这样藏着掖着，少女心都揉出褶皱了，色未衰爱已先弛，上帝看了都会心疼。
他说，去吧，你这样美。
第二天，我和余子非去爬了鸣沙山，大漠落日，晚霞妖艳，朔风在脚下奏出琴瑟管乐，有如千军万马。
我和余子非在黄沙中翻滚，亲吻。毫无防御的、最灿烂的欲望，在那一晚倾泻如沙。
在嘉峪关分手，没说再见，也无须再见。
我问余子非去哪里。
他说，茫然，走到哪儿算哪儿，我这种人就应该在路上，流浪，或者死亡。他抚着我的脸颊问，你呢，小夏？
我说，我回大连，过安生日子，不急不躁，慢慢变老。
余子非笑了笑，摁了一下快门，转身消失在风沙弥漫的丝绸古路上，犹如，梦回前朝。
我提起背包，也只当这是一场幻境——与“前朝男子”邂逅在这大漠风沙里。无须挂怀，偶遇而已。
找工作，熬生活，日子一过大半年，匆忙而又踏实。有一个男同事来追我，人很帅气，才情俱佳，但还是被我婉拒了。
仔细推敲，他眼神不够迷离，微笑不够落寂，身材不够修长，话语不够俏皮。猛然一惊，原来，我还在念着余子非。恍惚中，余子非浅笑着说，去吧，你这样美。
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余子非寄来的，他人已经在西藏了。包裹里是一些照片，有一些风景的，有一些陌生姑娘的，但更多的，是我的。余子非的摄影水平的确很棒，从敦煌回来后，我查过他的资料，常用名叫子非鱼，一些摄影杂志或地理杂志上，经常能见得到他的作品，赞誉颇高。当然，也还有一些绯闻，他的私生活比较混乱。
有一张照片美到我自己了，那是我在鸣沙山顶——在余子非镜头下的人体写真，夕阳柔美，我的曲线曼妙，碎发在风中摇摆、定格。那一刻，我爱上了自己的性别。
我笑了笑，思念的闸门已经打开，如洪水般倾泻。我承认，我爱上了一个喜欢漂泊的男人，却做不到他那般洒脱、达观。
想念如烈酒，越酿越醇，越陈越香。所以第二年夏初，余子非回来时，我几乎是飞奔着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我只想他，我只要他。
我们在我家里翻滚，床上、沙发上、浴室里，甚至厨房里。
他说，真奇怪，我在非洲草原上看见一只豹子远远向我奔过来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你，竟然是你！我累了，不想再走了，我甚至开始向往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牵着心上人的手，慢慢变老。
我说，好，我陪你。
3
如果回忆可以选择，时光可以定格，我一定会恳求上帝，让余子非永远地留在非洲大草原上吧，或葬尸豹口，或溺死滩涂。那样，我还有一份单纯炙热的思念陪伴，可以傻乎乎地跟自己说，我曾爱过一个摄影家，他很棒。
我不想恨他，因为他说过，最好的报复就是遗忘。所以，我只能折磨自己，把我和他的故事，变换出不同的结局，但可怜的是，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成为故事的主角。
已经是凌晨一点，微博直播自杀的女人，更新了第四条状态，是转发我很久前写下的一段话：
杜拉斯说，如果我不是个作家，一定是个妓女。灿烂的欲望，直指人心。女人能活得这么坦率，倒也值得尊崇。
她的评论是：
如果我不是一个妓女，我想成为一个作家。但我不恨谁，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我只是想离开了，去找他，就这样，再见。
她的配图是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左腕上，那样的鲜艳，那样的悲凉。
我发过去的私信终于有了回音，只有一句话：
你那样年轻，真羡慕你，想要成为你。
我颓然地坐到沙发上，然后疯狂地给余子非打电话。可是电话里一直提示：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余子非从非洲草原回来后，决定要跟我在一起生活时，向我坦白了一件事，他是个结过婚的男人。
我迟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不是离了吗？没关系啊，你现在是我的了。
余子非双手插进头发里，沉思了一会儿说，事情可能跟你想得有点不一样。他低声诉说，我安静听着。
几年前余子非还在公司里上班，拿着不错的薪水，如果没有意外，恋爱、结婚、生子，然后过普通小市民的幸福生活。然而，生活里从来不缺乏意外，他出公差到外地，偶遇妙龄女子沈晚晴。两人一见倾心，坠入爱河，谈了七个月的恋爱后，在亲朋的祝福下，结为连理。日子过得不错，沈晚晴贤惠能干，一切都朝着幸福的方向去的。
结婚一年半时，沈晚晴怀孕了，余子非知道后，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怀孕两个月时，两口子逛商场，偶遇一个秃顶男人，那男人抓着沈晚晴的手臂说，你不是那个……对了，那个“野玫瑰”的晴晴吗？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怎么，现在还做不做了？晚上陪我们哥儿几个乐和乐和呗，不差钱……
沈晚晴骂了那个男人一句，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转身时，撞到了余子非的怀里。她笑了笑说，遇到一个疯子……一个疯子。
秃顶男人拍了拍余子非的肩膀，猥琐地笑了笑，大步走开了。
余子非揽着沈晚晴的腰回家了，一切风平浪静。半个月后，他突然请假，去了初遇沈晚晴的城市，三天后回来见到沈晚晴就一拳砸在了她的肚子上。
血，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地板上，他们的孩子，夭折在那个雨天。
沈晚晴痊愈后，余子非提出离婚，她爽快地签了字。
从此，余子非提着一个背包，带上相机，从世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4
有些人做慈善，是为了积德积福，帮助他人；有些人做慈善，是为了救赎自己，以求心安。
我在上网搜索余子非资料时，知道他是某儿童基金的发起人，他摄影的所有收入，都投到了那里。
余子非面对我，流出了忏悔的眼泪。他说，我在赎罪，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救赎自己的良心，可是，从未真正地得到过安宁。我放纵，堕落，甚至想过自杀，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小夏，让我好好爱你吧。他把头埋进我的胸口，哭得像个孩子。
生命之痛，岁月之殇，一个男人在某年某月某日，邂逅一个烟花女子，铸就了一段孽缘。是非对错，已成过往，原谅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因为看着他时，我的心是疼的。
接下来是我和他的厮守。两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很细心，无微不至地呵护着我，日子四平八稳，这样过下去，也很不错。有一天我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余子非迟疑了，没有给我答案。我以为，只要我们都不提过去，就可以忘记，任何伤口都可以在时间里自愈。可事实上，压抑等同于发酵，总有一天，会膨胀起来。
不久后，余子非醉酒，他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从敦煌离开后，我心情很糟，去了初遇沈晚晴的城市，找到了那家“野玫瑰”娱乐会所。我付了钱后打开门时，看到了她。我愤怒、羞耻、暴躁，我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愧疚、罪恶，疯狂地在她的身体上宣泄。沈晚晴不挣扎，她始终在笑，她说，余子非，你是个凶手，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余子非手扬了起来，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后，狠狠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个接着一个。
他看着我说，小夏，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做到遗忘的，可是失败了。我想，我还不能娶你。
几天以后，和命运抗争的余子非离开了，没说去哪儿，心里有劫，走到何处都是罪恶之城。
我记得他说，我这种人只能在路上，流浪，或者死亡。
5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我去查看那个女人的微博，帐号已经被封了，理由是涉嫌发布不健康内容。没有引起轰动，也没有人对此做出解释，我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她不是沈晚晴，谁也不是，最好，只是一个恶作剧。
电话聒噪地响了起来，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他说，您是顾小夏女士吧？余子非先生生前买了一份意外险，受益人的名字里有您，需要您过来签个字，或者您提供地址，我们上门服务也可以。
生前？
保险业务员耐心而又残忍地解释到，哦，是这样，余子非先生几日前在一次沙漠探险中不幸遇难了，您还不知道吗？
我说，他在哪里遇难的，联系家人了吗？
他说，是在敦煌，警方应该联系过他的家人了。这份受益人的名单上还有一个名字，不知道您是否认识？
我说，谁。
他说，沈晚晴女士，昨天联系过她本人了。
我木讷地挂了电话，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心里堵得难受，不知道是不是悲伤。
如果对余子非来说，这是一种解脱的话，我想，我是应该替他感到欣慰的。
出门时，一个异地110电话打了过来。警察同志说，很遗憾，我们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一步，沈晚晴女士于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死亡。
警察还说，沈女士生前曾与您有过微博互动，我们作为必要证据保留了互动内容，还能再聊一聊您知道的一些事情吗？
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知道的事都说给了警方。警察同志最后叹息了一声说，都是苦命的人。经调查，沈晚晴女士没有家人，她是名被拐儿童，十七岁时，就沦落风尘了。
面对这些，我能做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报刊亭中的一本杂志的封面吸引了我，我把它买回家，坐在沙发上慢慢看。
那是一幅大漠落日的景象，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沙丘上迎风起舞，衣袂飘飘。
封面图片有一句话，是手写的：
如果有一个世界如此静谧，没有纷扰，该有多好。
我仔细地读着这句话，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
图底印了一排小字：
摄影师：子非鱼
模特：顾小夏
那天，余子非说，去吧，你这样美。
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如果你也喜欢这个故事，可以分享到朋友圈，在难眠的夜晚，助你洗去一天风尘。如果你也有故事，可以写下来发给榜榜，榜榜会帮你重新编辑然后刊登哦~
作者简介
夏夭夭：简书热门作者，新浪校园名博博主，小说阅读网、红袖添香签约作者，多家原创微信公众号驻站作者。其作品文风细腻、情感真挚。被读者誉为“女性文章写得最好的男作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