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钱的体型像个倒扣的箩筐,肩膀没多宽,可肚子、屁股上一大堆肉,加上长得黑,个头也不矮,显得很壮实。他从后面搂住边禹,边禹一边挣崴一边让周钱松开,周钱哪能当着这么多人丢面子,还像往常一样撇着嘴,两条胳膊箍得死死的。说时迟那时快,边禹不知怎么从这个恶童的铁锁下脱身出来,又转到他的背后,一伸胳膊倒把周钱抱住。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边禹竟然把周钱举起来了,好像地球顿时没了引力,下一秒引力出现时,周钱嘭地摔到了地上。
我心里很怕,肯定要打起来了。但是周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敢造次,他也被边禹的力气吓住了。后来听同学说,周钱过来玩琉璃蛋,耍赖,要把他们的琉璃蛋讹走,边禹不给,这才打了起来。一场风波没起来,我松了一口气,那天中午我的心情特别好,吃饭都甜。
本以为事儿过去了,可恶人要是不操蛋,就不叫恶人了。下午周钱就领着他的大哥们来找边禹了,有几个不怒自威的大哥在身后站着,原来被吓怂的周钱现在变成了一头愤怒的野猪,跳起来一脚踹在边禹肚子上,边禹被踹得后退几步,周钱紧跟上去又是一个大耳贴子,声音又高又亮,边禹脸上立马飞起一片红晕。周钱的火气大得吓人,他就那么踹一脚、在边禹脸上扇一巴掌,踹一脚、在边禹脸上扇一巴掌,从操场这头打到那头,边禹再厉害也不敢还手。边禹哭了,他的哭声很大,很委屈。四年级的男生们早就学会忍哭了,边禹为什么要这么哭?我站在班门口,心里吓得砰砰跳,操场上也有很多观众,古盼和别的女生也在远处看。周钱打累了,又指着边禹骂。脏话是最无聊的语言,我忘记他都骂了啥,只记住了那句,“你就是个南蛮子,你知道不知道?”
这时候,我们班主任李老师穿着他那身灰西装出现了,校长都没穿过西装,他自己一个人每天很自豪地穿西装来学校,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是专业的教师。他走过来,冲着操场上的观众喊:“别看了别看了,都别在这看热闹了!赶紧回班里,预习预习,全都学会了?”等大家嘟嘟囔囔地逐渐散开以后,我们班同学都望着外面,期待着李老师如何处理这件事,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让周钱他们和边禹各自回去了,但是他表情始终非常严肃,仿佛这样就已经尽到了老师的职责。后来李老师教训我们不要惹那帮人,就没再过问这件事。
边禹以前也挨过这帮人欺负,但大都是骂骂脏话、推搡推搡而已,过去也就忘了——至少我不会记得。但是这次的画面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实在没法忽略掉。和边禹在一起时,我总畅想我们想出了各种办法来报仇,晚上去他家装鬼吓他,半路上截住他蒙住眼睛打一顿,最好把他脑子打傻了让他认不出来是谁干的,或者直接在他的碗里搁农药,非得把周钱这个鳖养的一次干怕了才行,大家都惯着他,他早晚要害别人。幻想这种惩治坏种的事,总是十分过瘾。边禹却表现出一种让人气愤的豁达,总说过去了过去了,我当时只知道生气,完全想不到谈论这个话题会让他觉得窘迫,因为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没有尊严的一件事。最后,他被我说急了:“能咋办?”他说,“你有个哥,你要挨打了,你哥能管你。你哥管不了,你爸还有哥,你家里还有那么多男的,但是我家在这一个人都没有。我爸认了个爹,还是个老光棍,人家有孩子的谁愿意认个南蛮子?以后别再跟我说了。”
事情过去两天了,星期六上午,我匆匆喝了碗稀饭来找边禹写作业,一会儿古盼拿着作业本也来了。我一边写一边说话,古盼和边禹一声不响,直到全部写完才聊起来。但边禹这几天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笑都不会了,我们说着说着就都沉默了。我知道边禹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能再提,可是
古盼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对边禹说:“边禹,别想了啊,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那种无赖不值当搭理他们。”我看边禹嘴唇绷紧成了一条线,喘气都粗了,心里埋怨古盼身为班长也没点眼力见,赶紧找遥控打开电视,弄出点别的动静。可边禹仍然是那副表情,盯着地面很久很久。他生气了。
古盼一走,边禹和我说他要报仇。这本来是我的台词,但是真要报仇了,我原来那种对报仇渴望却消失不见了,我一时没说出话来。边禹叫我不用害怕,只要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藏个地方看着他就行。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
“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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