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无限的方寸世界——读《大是懵懂》

一点，一尘，一竹，是渺小的，渺小得使人难以发现，但当它融入皑皑白雪、茫茫天地、莽莽宇宙之中，便拥有了大，拥有了世界。

无界无限的方寸世界——读《大是懵懂》

周末空闲之余，读了胡竹峰写的随笔《大是懵懂》，泛泛而读间只见字字珠玑，不忍草草阅之。今细品文中作者情怀，无疑对清初画家朱耷（八大山人）的人品、书法、画作等均推崇备至，整篇文章读来酣畅淋漓，颇有感触，故写读后感一篇。

有怀之八大，名字之木器

“暑热难熬，读八大解暑；秋凉肃穆，读八大壮怀。”

山野清风，焚香听鸣，八大何许人也，有如此魅力，且如此深入夏秋，如此切中情怀？

朱耷，明末清初画家，清初画坛“四僧”之一，中国画一代宗师。本名由桵，字雪个，号八大山人、个山 、驴屋等，汉族，江西南昌人。明宁王朱权后裔，是第九世孙。明亡后削发为僧，后改信道教，住南昌青云谱道院。擅书画，花鸟以水墨写意为宗，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山水师法董其昌，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擅书法，能诗文。存世作品有《水木清华图》《荷花水鸟图》等。

胡竹峰谓八大山人名好、形好，尤其是哭之笑之的落款，大美。观八大山人字画落款，确实藏有深意，加以解说，就能领悟其中涵义，尤解胡竹峰称其名如木器色，如生有厚厚的包浆。经参详后，才知其名真有岁月久远的幽光沉寂。

八大山人四字署名落款时，常把“八大”和“山人”竖着连写。前二字似“哭”字，又似“笑”字，后二字像“之”字：苦笑不得，于不经意间寓意八大山人苦笑皆非的悲苦人生，而他本人却是不出世的天纵之才。

无界无限的方寸世界——读《大是懵懂》

一方一寸，却是宇宙万千

“汉朝人喜画壁，土砖石墙都是盛大张扬的神话、历史和山川风物；唐朝人物画风流，才有曹衣带水、吴带当风；宋朝人讲究认真的格物论理；元明人追求闲适，高山流水听松卧云；惟八大山人丢开这些，以一己面目沉迷于尺幅大小的花鸟虫鱼。”——胡竹峰

八大山人自题画诗说：“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夫子自道，最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他绘画艺术特色和所寄寓的思想情感，沿着他所提示的这条线索，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和欣赏这位画家的伟大艺术作品。

八大长于水墨写意，擅长山水和花鸟两者兼而善之，为明清划时代的人物。 他的山水画运笔的圆润有着董其昌和黄公望的遗踪，墨法参照了米氏云山，而某些树石的组合形式，显然取自倪瓒。

但在欣赏八大山人的作品时，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个性，古人的画法，不过是他随手拈来为自己服务的。他画中的山、石、树、草，鸟、鱼以及茅亭、房舍等，行笔草草，看似漫不经心，随手拾掇，却干湿浓淡、疏密虚实、远近高低，笔笔无出法度之外，意境全在法度之中。这种无法而法的境界，是情感与技巧的高度结合。白石老人曾有诗曰：“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当年别有才。我原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其倾倒如此。

最重要的是，“八大的书画，构图简单近于空白，以小见大，笔下的一朵花、一枝荷、一羽鸟，都是‘个’，一点，似少少许，胜多多许，有为艺的自尊和自信。布局往往方寸，一方一寸，却是宇宙万千。”八大山人的艺术有强烈的孤独感。

在中国绘画史上，倪云林、石涛、八大山人三位大家的共同特点，都是以精纯的技法为基础，以哲学的智慧来作画，以视觉语言表现对人生、历史乃至宇宙的思考。但三人风味又有不同，云林的妙在冷，石涛的妙在狂，八大的艺术则妙在孤。

八大山人的画作中，天地孤绝，一鸟一荷一鱼，那力透纸背的笔触透着亘古无尽的苍凉，却又有着孤独的一种荣光。遗世独立的精神在画中能感受到八大洒脱不羁的透脱情怀，独立不倾的生命尊严。

八大山人的鱼多在白纸的虚空中游动，鱼水两忘。最出神的是鱼的眼睛，眼睛中透出坚定，没有一丝恍惚，“白眼向天”，冷视着这个世界，伸展着自己的性灵。“其画鱼有佛性”。

八大有《题孤鸟》诗写道：“绿阴重重鸟问关，野鸟花香窗雨残。天谴浮云都散尽，教人一路看青山。”八大山人的鸟，茕茕独立，或仰天、或欲飞、或白眼回视，寂寞的画面，枯朽的外表，孤独的形象，没有一丝哀痛和可怜，孤芳中从容，恣意而孤独，充满生命的怡然。“其画鸟有人性”。

八大的画作频繁出现孤鸟、孤鸡、孤树、孤独的菡萏、孤独的小花、孤独的小舟，这些孤独的意象，看似无所依傍的存在，却是一种生命中的傲世独立，是在独立中寻得生命的真实。

无界无限的方寸世界——读《大是懵懂》

不拘一格的兀傲之气

八大山人的书法，古稀之年的青云谱，心声孤寂，梧桐早凋。但晚年的青云谱，“字以秃笔为之，中锋行笔，以篆书的圆润等线体施于行草，极少提按顿挫，删繁就简，朴实雄浑”。

“独坐孤峰顶，常伴白云闲”，是禅门重要境界。八大山人善画石，他的石多呈一峰突起之象。体现了禅门所谓的“孤峰迥秀，不挂烟萝；片月行空，白云自在”的境界。他不求物象的完整性，却表现出不拘一格的兀傲之气。

八大山人《涉世》一幅，只画一朵花瓣，总共不过七、八笔便成一幅画。“涉事”就是无心而为。所谓“涉事”，就是无所‘涉’，无所‘事’，虽‘涉’而未‘涉’，虽“事”而无“事”，有的是一颗平常心。

八大毕生喜画荷，今传世荷花作品不下百幅，墨写荷叶，线勾花瓣，曲而立的身姿，张扬着一种渐浓渐淡的傲然，荷的画贵在风骨，高古脱俗般昂然。见过八大山人的荷，总觉得自然的荷不如他的水墨之荷，随意中却见生命的尊严。

四方四隅，唯我独大

八大晚年作品中有一种“独大”的思想。禅宗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而八大山人强调，四方四隅，唯我独大，他的“独大”是一种维持生命尊严的思想。

“八大‘雪个’之号，颇具深意：雪，是无限的天地；个，是一竹，一点，一个微小的存在，一粒如尘埃的生命。但这枝竹，是皑皑白雪中的一枝竹，白色天地中的一点绿，茫茫世界中的一个点。一点，一尘，一竹，是渺小的，渺小得使人难以发现，但当它融入皑皑白雪、茫茫天地、莽莽宇宙之中，便拥有了大，拥有了世界。”

八大山人的小诗

山人有诗道：“春山无远近，远意一为林，未少云飞处，何来人世心。”(《题山水册》)

“无心随去鸟，相送野塘秋。更约芦华白，斜阳共钓舟。”(《无题》)

“侧闻双翠鸟，归飞翼已长，日日云无心，那得莲花上。”(《题莲花翠鸟》)

这几首小诗反复出现在山人的作品中，第一首说在无念心境中，群山已无远近，远近是人的空间感，在无念的境界中，人心退去，天心涌起，山林禽鸟都是我的心。第二、三首描绘的也是与“人世心”决绝的境界，在这里斜阳依依，轻风习习，心随飞鸟去，意共山林长，白云卷舒自如，莲花自开自合，一切自由自在。

我最喜这首八大的《题梅花》的意境：“泉壑无人，水碓舂空山。米熟碓不知，溪流日潺潺。”云来鸟不知，水来草不知，风来石不知，因为我无心，世界也无心，在无心的世界中，溪流潺潺，群花自落。

八大山人的世界，是一个无界也无限的方寸世界，是一个圆融的生命在世界不会沉沦的存在。八大离我们而去已数百年，然而山人画中那古而不古，死而不死的灵魂却穿越时空，照耀后世，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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