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霖铃】之十七

作者: 张军山 | 来源:发表于2016-07-12 15:13 被阅读0次

    靳丹丹欣慰的是女儿终于有了男朋友,即便她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内心也不会那么荒凉和凄楚。伴随着多日以来,一阵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尖痛,生之希望,已被死亡之神一寸一寸掠去。绝望,如一只此消彼长的大手,正将她的灵魂一步一步推向那个未知的世界。

    剧烈的疼痛过去后,靳丹丹分明感到死神就在身边,随时都会取了她的性命。我要死了!靳丹丹喟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要在死之前,将鲠在心头几十年的那根刺拔掉,她不想把对张成豪的欺骗带到那个世界去,走就要无牵无挂地走。快三十年了,嫁给张成豪,她锦衣玉食,受人敬重和羡慕,可谁明白,她选择了奢华的物质生活,精神却始终拨涉在痛苦的泥淖中,无法救赎。该是揭开真相的时候了,她不想死后被这个跟她生活了三十年的男人唾骂,让女儿蒙受屈辱。

    她没想到,张浩南突然决定跟夏紫涵结婚,并且连婚期都自作主张定到了下月十八号。如果不是当年她的自私自利、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她也不会无情地赶走慕雨萱,浩南也不会出车祸,他们现在一定会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那年,她21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西安一所农村小学。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站在原上,你望见的除了漫无边际的黄土,还是黄土。靳丹丹从小生活在贫穷的黄土高原上,父母在她考上师范那年,为了给她挣得学费,没日没夜地挣钱,双双从黄土崖上摔下去死了。他靠着学贷完成了学业,一部分有关系的留在了西安城里,一部分定向分配至原籍所在的农村小学,原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一下子又被结结实实地埋进这黄土地,他灰心绝望,但又丢不掉得来不易的这份工作。

    黄土高原上的村庄,居住很分散,学校又远离村庄。靳丹丹所在的小学只有4位老师,放学后,其他老师都回家了,学校里只剩她一个人。每每放学后,简单凑合地做点饭吃了,便独自一人坐在土崖头上,望着远处,流泪。夏天的日子,还好过些,高原上至少能看到一丝绿色。冬天的黄土高原,一片萧瑟,天黑得早,她躲在宿舍里,不敢往窗外望,只听西北风卷着沙土和枯叶,发出鬼一样的怒吼。那时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一定要离开这片黄土地,去大城市!

    她之所以很快嫁给同事慕荣光,并非爱情,是因为慕荣光救了她。有天放学后,靳丹丹坐在土塬上看火车呜呜地飞驰而过,她朝着火车的方向一直望着,望着望着就天黑了,她赶紧回到宿舍,准备收拾好门窗睡觉。这时一个黑影窜进宿舍,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拿嘴在她脖子脸上拱,靳丹丹奋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黑影嘿嘿地笑着:别叫了,你就是把鬼叫来,也不可能有叫来一个人的。黑影说着,像狼一样撕扯着靳丹丹的上衣。靳丹丹拿手阻挡着,她发现黑影只有一只胳膊,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熟悉,她大喝一声:王保子,你住手!黑影果然,停了手,色笑着:我想你想得黑里都睡不着觉,你从了我,以后你叫我干啥我干啥。说完又开始撕扯起来,靳丹丹又大喝几声,没起到一点震慑作用,只好大哭了起来,求王保子放过她。可丧心病狂的王保子,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是个啥滋味,怎么可能同情靳丹丹呢。上衣撕破了,只剩下文胸了,靳丹丹死死地抱着胳膊,缩成个刺猬似的,哭泣着求王保子放过她。

    这时,慕荣光一脚踢开门,手里的棍棒朝着王保子的后背抡了去,王保子歪歪扭扭地倒地了。靳丹丹得救了,可王保子却死了。慕荣光虽为正当防卫,宣布无罪,却被停职反省三个月。靳丹丹万分内疚,时常帮着慕蓉光干这干那儿,来补偿对他的亏欠。

    其实,慕荣光是个老实人,自从靳丹丹到学校,他就一直暗是盯着,生怕靳丹丹受人欺负。学校在塬上,他家在塬下,离得不远,他坐院子里就能望见学校周围的动静。他每天夜里12点一过,都会来学校巡视一圈,见靳丹丹安然入睡,他便再守一会儿,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王保子放学后在学校鬼鬼祟祟寻摸过多次了,慕荣光就觉得不对劲,一直暗中盯着。那天,他刚走进校园,就听见靳丹丹的呼救声,拎起早已备好的棒就踹门而入。

    慕荣光见靳丹丹对自己好,便吞吞吐吐地提出要跟她搭伙过日子。那一刻,靳丹丹瞪大眼睛盯了慕荣光半天,把目光空荡荡地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慕荣光比她早一年师范毕业,人长得倒还能说得过去,就是太老实,校长叫他东,他绝不往西。木讷少言,工作踏实,教学成绩年年全县保持前三。在这样一个偏僻逼仄的环境里,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梦想无法照亮现实的时候,你只有拿面对去照亮它,那样,生活可能才会变得更有意义些。

    婚礼在是塬下的家里举行的,很简单,摆了五桌席,村民和学校老师美滋滋地吃了顿,把新人送进破旧的窑洞。靳丹丹的少女时代彻底被划上了句号,那一夜,靳丹丹望着窑洞顶,流了一夜泪。

    不管现实多无情,生活得照旧。慕荣光有个老母亲,60多岁了,还种着十亩雨浇田。周末休息,慕荣光还要帮母亲下地干活,她便在家里做点家务。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一天天将靳丹丹的梦想彻底磨灭了。第二年,慕雨萱便出生了,不久婆婆病逝。靳丹丹一下子觉得生活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西安城里参加了三天的教育心理学培训班,走在喧嚣的大街上,望着来来去去的行人,靳丹丹突然觉得她本来也应该像他们一样,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享受城里人该享受的人生。而现在,她却守着黄土,住着窑洞,吃着雨水,连脸色都变得腊黄腊黄的。在回家的路上,靳丹丹做了一个让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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