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周五,晚餐桌上,十岁的儿子忽然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你不是担心老了没人管你们吗?我要让你们体验一下八十岁时候的晚年生活,从今晚零时起,你们俩已经八十岁了,我,五十岁左右,职业是联合国秘书长。赞同的请表决?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我和他的父亲只好忙不迭地表示赞同,对自己八十岁以后将经历的遭遇也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第二天是周六,孩子的父亲继续上班去了。张开眼,已经七点多钟,该起床做早饭了。忽然想起自己已是八十岁的老媪,应该静等作为联合国秘书长的儿子进来给自己请安才是。于是继续安心地躺着,不知不觉竟又睡着了。醒来再看表,已将近九点。厨房里传来盆碗相撞之声,心里一阵窃喜:看来,今天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受老人家的待遇了。
不一会儿,听见儿子一阵风似的飞向我的卧室,立刻佯装熟睡中。“妈妈,吃饭了,我已经做好了早餐!”兴奋之声溢于言表。
“噢?什么?我没听见,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我装模作样地嘟囔着,动作并不迟缓地坐起身,靠在床头,笑看儿子。
“儿子,妈妈都八十岁了,还让我去餐厅吃饭么?你替我端过来,让我在床上吃吧?”我拽出一副老态龙钟的腔调,一副倚老卖老的阵势,不打算起身。
“不行!你能活到八十岁说明你注意锻炼,身体很好,不能在床上吃!我都摆好了。”儿子果断拒绝,态度非常强硬。还不是因为摆好了餐桌,想要让人夸赞,我心里暗自嘀咕。为了让这小子受点挫,我偏不去餐厅。这下小子生气了,怒冲冲地撞上自己卧室的门,丢下一句话:不去,都不吃!趁他撞门前还听得见我说话的瞬间,我抢了一句:不吃你就饿着,反正我不饿。
有一阵子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悄悄潜入餐厅,只见那小子竟然在“吃独食”。一瞥之间,发现餐桌上一本正经地仿照西餐的摆法,端端正正摆着两份早餐:两盘拌面,两杯牛奶。餐具垫的位置也一改平日的老格局:对称中透着活泼。我正要拿起自己的一份到卧室去吃,第二眼扫去,又有发现:臭小子在哭!?
“嗨,嗨!儿子,我知错了。儿子身为联合国秘书长,百忙之中还每天坚持为年迈的双亲亲自下厨做饭,可糊涂的母亲却一点不体谅儿子的一片孝心,一意孤行,伤害了孩子的赤诚之心。妈妈错了,请秘书长大人原谅俺一回吧!”
哽咽成一团的小人儿,这才埋头张开大嘴,对着盘中拌面发泄怒气,一阵狼吞虎咽起来。还没等我吃上几口,对面的小子已忘记前嫌,开始宣布一天的计划安排:午饭也由他来定夺并实施完成,只是经费需老母暂借,等有朝一日联合国为他发薪水时再行奉还。我告知没问题。丢下被一扫而空的杯盘,八十老媪悠然回到卧室,拿起刚到手的一本《大家》,沉入书的世界,不复问人间烟火、柴米油盐等“家务俗事”。
老媪我人闲着,耳朵却不闲着。哗哗的水声告诉我,今天也休息的“秘书长同志”在洗碗;啪啪两声,“秘书长先生”在换鞋,出门?定是去买菜。
“儿子,你去哪儿?”老媪忍不住发问。
“您已经八十岁了,只要躺着休息,什么也别管啦!我去买菜。”小人儿有点自以为是,满口的自大狂调调。
我忙拦住他纠缠道:“照你的意思,我活得太老,连发言权也没啦?不说,不动,就像你养的宠物,一切听你安排对吗?那我还不如现在就碰死算啦......”我开始发扬老女人的硬功夫——絮叨。
小子不吃这套,扬长而去。
待小子买菜回来,我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忙着接下他手里的大包小袋,准备一如既往进厨房铺排一番。不料当即被儿子“夺权”:他换鞋洗手为我倒了一杯水后,强行将我“逐出”厨房,赶进卧室。
怦怦乓乓之声不绝于耳,丁丁当当不时响起,躺在床上的老媪,一定羡煞能在厨房操劳的姐妹——起码亲自在场,不用担心盘碗生命朝不保夕的命运。如此提心吊胆揪心地等待,令老媪顿觉双休日前所未有的漫长。终于挨到十二点十分,当家的回来,似乎在旁边“作参观欣赏状”,(其实,谁不知道那是在督察?防着那小子一个手滑,毙了盘子碗的命。)“老媪”吊了半日的心这才放下来,顿觉身心俱累,巨累,超累。
开饭了。三碗白米饭,一盘鱼香肉丝,一盘白菜炖豆腐,一份早晨剩下又被热过的拌面,一碟西红柿炒鸡蛋。看起来花红柳绿,闻起来芳香四溢,哈,吃起来,居然也满口生津。“看来我儿子天生是当厨师的料哦!”“老头子”含了一嘴的食物夸赞道。
“长大了我可不当厨师。”小子嚣张得很,“到时候,我会雇专业厨师来为你们做饭。”
这边八十岁翁媪还未吃完,那小子已献上刚从上周劳动课上学来的手艺:一个五颜六色的水果大拼盘。脸上笑容可掬,嘴里殷勤道:“老爸爸,老妈妈,请用膳后水果。”看到满盘水果,“老媪”已是热泪满面。
晚餐后,打扫完厨房,儿子从他房间的书架上拿来一本书坐在我的床头边,神情严肃地说:“老妈啊,您已是八十岁老人,眼睛早已花了,我来给你读故事听吧。你想听《天方夜谭》还是《莫泊桑短篇小说》?”
我公然丢开耄耋老人的身份,唬起脸:“一边儿去!我给你念还差不多,我眼好着呢。”……
正相持不下,楼上小朋友喊这小子下楼去玩,“老媪”暗自庆幸:很快自己就能得解放了。不料,这小子很礼貌地拿出一堆玩具,请朋友坐在自己房间稍等,因为他要为“年过八十的老父母再做一个水果拼盘,另外再准备一盘点心”,之后,才能和他下楼去玩。朋友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他告诉对方,今天他是家长,因为父母太“老”了,一切都要他来照顾。这是之前定好了的规则!他强调:定好了,就得严格照着去做,当作真的去做!
躺在床上,听见儿子这番话,老媪心里好感动。看得出,他像对待自己的游戏一样对待这件事,对待游戏,没有比孩子更认真的人了,一个对待游戏如此认真的男孩儿,未来应该是个能让父母安心的孩子。
人人都希望年轻,可是假如年老可以换得子女完美的成长,相信天下所有的父母,都不会留恋无所事事的青春了吧?
就要结束一天的“老媪”生活了,夜半时分,抚摸着儿子柔软的短发,望着他因疲倦而陷入沉睡的脸,“老媪”的脸上一定溢满了笑,儿子,你在梦里看到“老妈妈”的笑了么?这笑容里,装满了幸福和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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