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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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子下班后跟往常一样来到公交站，望着眼前冗长的队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她环顾着四周，车还没来，排队的人都低下头专注地捣弄着自己的手机，车来车往，声音嘈杂，人们都蜂拥着上车，刚下车的人则都行色匆匆地离开。路边摆摊卖红薯玉米的，土豆卷饼的，炒栗子的的小贩们在卖力地吆喝着，别看摊位小，生意倒也红火。看到有城管或是交警从远处走过来，小贩们则慌张地低下头，赶紧把自己的家伙什拉到离路面远远的地方，有的甚至直接收拾起东西抓紧离开。

        队伍半天不见移动，里子有些焦急地超前望了望，车门口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依稀能听到中年妇女的吼叫声“排队都不是的咩？”“一大把年纪了......”“挤什么挤，家里闹鬼啦！”有老头的声音传了出来“年轻人！嘴里要留德！说话不要这么冲”声音此起彼伏，起起落落，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里子感觉到脑门上的血管好像都跳动了一下子。

        里子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倚在身旁的一道广告栏上面。这块广告栏看着应该立起来有些时日了，长三米多，高近两米五，鲜红色的篷布因为风吹日晒隐约透出异样的粉白色，不过印在上面的金黄字体却依旧清晰可见，丝毫不影响它威严的气势。“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自由，平等......”24个大字从左至右，由上而下，依序排列着，最上方由唐楷书就的“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11个鎏金大字赫然呈现，字的周围用紫荆花装裱着，再配以鲜红的底色，非常的引人注目。但很显然，人们的心思并不在此，目光也没有因此而在上面多停留半刻。

        队伍终于缓慢地向前开动了，里子也拖着脚步跟了上去。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又排列起一大批的人。这时一个挎着黑色挎包的中年妇女从队伍前面一路询问下来，“新河去不去？”“新河去不去？”大多数人都低头玩着手机，沉默以对，有的干脆撇过头去，不予理会。等走到里子旁边的时候，里子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贴上来问道：“小姑娘去哪里？”里子略显惊慌地回应道：“啊！我去......去新河。”那女人睁大眼睛道：“快！快上车！六人座面包车，再差一个就满了！”里子小声回应道：“不不...我等公交就好了。”中年妇女解释道：“你看长假刚结束，人这么多，公交半天也不见来一趟，你还是上我的车吧！我只要你25！”里子抿着嘴摇了摇头。“20！走不走？”里子还是摇了摇头。这时里子身后的一个男人吊儿郎当地插话了：“10块去不去？”那女人当即喝道：“10块？你当老娘是要饭的呀！连我的油钱都不够，就20！不去拉倒！”那男人再未回话，见里子也再没有回答，女人无奈只得继续朝后面问了下去......

        等走了四、五辆车之后，终于排到里子了，公交车缓缓地从入口处进来，直直地驶向后方空阔的地区，调转车头之后极速地驶了过来......

        里子来到这里已经快半个多月了，对她这个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怎么去过城里的人来说，城里的一切都好像带着新奇的色彩。就拿公交车来说，虽然自己已经来来回回坐了不下几十趟了，但每一次登上这个蔚蓝色的大家伙总有不同的感觉。它看起来那么宏伟，蔚蓝色的车身使它透着一股高冷的气息，黑边勾勒的两个白体艺术大字“和谐”喷绘在车身两边，让它高冷的身姿多了一袭人间烟火的味道。车内的装饰也极其讲究，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贴附在车的内壁上玻璃上，使车看起来鲜活了许多，尤其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标语贴在两边极其显眼的位置，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它两眼。甚至于车内还有一台显示屏，“国是千万家，有国才有家”的爱国公益广告循环播放着，好像每个人看到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暖流似的……

        车停靠在了里子的身旁，她手里捏着一块钱，双手抓着胸前的挎包系带，刚要抬起腿上车，从车头前方杀出一队人来，一把拨开她率先爬上了车，她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倒，咒骂声从后面此起彼伏的传来，跟着也蜂拥的挤了上来。里子被挤得脸红扑扑的，费了老大力气终于登上了车，刚要投币，却发现捏在手里的一块钱早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块钱来，正准备投进去，司机懒洋洋地趴在大轮子似的方向盘上回过头来懒洋洋地问道：“到哪里去的？”冷不防的一问，里子稍微有些发蒙，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司机又不耐烦地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你是要到哪里去的？”里子这回听清楚了，回答道：“新科城。”里子来到这里之后暂时跟新河区万新家园的表姐住在一起，要是坐公交直接到万新家园下车，司机通常会收2元钱的车费 ，为了节省点钱，表姐告诉她：“如果司机问起你要到哪里，你就少说几站，这样就能少花点钱。”听了表姐的话，果然每一次少花一块钱就能直接坐到家门口。

        “两块！”司机喝到。“可我每一次坐车都是一块呀！”“我说两块就两块，不坐了等下一辆，别挡道！”司机不耐烦地应到。里子无奈只得已再拿出一块钱投了进去。里子步到车后面，看到还有位子，就坐到了车位上。刚坐好，就听到一对情侣吵嚷着上了来站到了里子的旁边，只听男子对女友说道：“没座位了，咱们要不等下一站吧!我站着不习惯。”女子狠狠地地瞪了男友一眼，收起手机喝道：“站一下会死啊！我都不嫌累，要等你自己去等。”说完又拿出手机继续捣鼓起来，男子不得已，只能作罢。里子瞥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耳旁机械的女声依稀传来“市民卡、老年卡、学生卡......”忙碌了一整天，听着听着就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子被颠簸了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动了一下僵疼的脖颈，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哈欠，吧唧了一下嘴巴，低头看了看手表，大概坐了十来站的样子。正在努力回忆着刚才睡着做的一个梦，机械的女声又如时地响了起来“西河路口到了，要下车的乘客......下车请走好。”“叮！老年卡。”“车辆起步......下一站......”

        车辆缓慢地向前行驶起来，里子仍旧忘神地盯着窗外回忆着刚才做的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唯一能看清的是路边是一整列的广告牌子“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厉害了！我的国”、“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弘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爱的魔力不可思议，更得来点生命的奇迹”......。里子想着梦里母亲对自己的告诫“遇事要忍，少说话多做事，听老板的话、听表姐的话......。咱们乡下人到城里要夹着尾巴，城里都文明懂礼，有见识，要多跟他们学习......。”里子正想得入迷，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来，看到一对衣着光鲜、满面红光的老年夫妻模样的人，手里捏着一把扇子，对她说道：“年轻人，你能不能起来让我们坐一下，你说你一个年轻人坐下看着两个老人家站你身旁，你就感觉不到难堪吗？”里子心想“这两个老人怎么这样，我又没坐在专座上，看他们也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为什么非要给他们让座。”这样想着里子就拒绝了他们。两个老人火气上来了“我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你好胳膊好腿的，让个座就怎么着你了，你上学时候老师怎么教的你，会尊老爱幼吗你！没教养你！”里子听不下去了，就解释到自己上班通常一站就是一整天，一天下来膝盖脚掌酸疼酸疼地，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坐着休息一下，非要让她让座，那边的专座不是有人坐着吗？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们让座？里子说着，两个老人和周围一群买菜的大妈跟着一起数落起了里子来“你这年轻人真没礼貌......”“不知道羞耻......”“没家教......不要脸......”“乡巴佬......”各种辱骂声不时地传来，里子只觉得鼻子里面酸酸地，耸耸鼻头，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里子刚来到城里的时候，看到有老人上了车来，也总是谦虚地为给他们让座，但时间久了，就发现这些老人把她的好意当作是应该的一样，一切看起来都好像那样地理所当然，甚至于连那句客气用的“谢谢”都从来没有得到过，有时候心里也总感觉不是一个滋味。她跟表姐聊天的时候说起，表姐就告诫她说：“这些老家伙都是一群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家伙，都是同样花了钱的，凭什么给他们让座？让座是出于礼貌，不让座也是你的本分，谁也没有权利要求你必须给他们让座，以后谁要问你让座，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他们......。”里子心里虽然也很赞同表姐说的话，但随即想到四处可见的广告牌，心里又泛起异种异样的感觉......

        里子别过头望向窗外，公交车里广播又如时地响了起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文明，让城市更美丽......”走过了几个站之后，两个老人终于从她身旁移开，下了站扬长而去。里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难听的辱骂声却似乎依旧不停地在耳朵里回想着......。这个时段正是坐车的人多的时候，车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车刚一停靠在站上，要下车的人还没走下去，要上车的人已经争涌着冲了上来，挤在门口不再动弹。

        里子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车上的乘客，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着正装，从他上车开始就拿着他的手机一直在那里大声地打着电;“张总,你总躲着不见我也不是个办法呀!我知道现在是月初，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干下去了，长生公司那边已经催了好几回了......什么？你让我替了老刘？那也不行呀，现在不是工资的事......我去意已决，你就批了吧......。”里子抬起头刚好跟他的眼睛对上，他微笑地朝里子点了点头，里子尴尬地别过头去。

        车又停了下来，没有多少人下车，上来的却络绎不绝，看着堵在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司机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我说往后走往后走，耳朵聋得都听不见吗？没看得到后面还有那么多的空地方呢吗?都挤门口要干什么着！能不能往后面走，不行了咱们就都等着。”在司机的吆喝声中，乘客们都唏嘘着开始往后移去。里子坐在那里，听到有乘客互骂了起来，一人喝骂到“你挤什么挤，跟疯狗一样，踩到人了不知道吗？”有人回应“噢吆喂！把你牛皮哈个撒着！想不挤去自己开车撒，再不济去打滴去撒！坐公交还嫌挤，装什么大头蒜......。”“......”“......”一时间争吵声不绝于耳，里子盯着盯着车内的装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几个大字又映入她的眼帘之中......

        摇摇晃晃在车上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表姐的家里，表姐告诉她饭马上就好，她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表姐走了出来给她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顺手帮她打开了电视机，声音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冷不防把杯子打翻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看到电视机里两个孩子正在打开一条横幅“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汇聚实现‘中国梦’精神动力。”机械的女声正在热情地朗诵着......

        里子低下头看到安静地躺在地上，印着“......文明、和谐......”的水杯，久久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