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交响曲

从二十年前踏上这个西南边陲城市起，我就发誓要买他妈的一幢房子。我之所以要买一幢房子，是因为我从小就没住过什么好房子。一个没住过好房子的人巴望着有朝一日买一幢好房子的心情，是那些没尝过住在风雨飘摇、家徒四壁的房子里的滋味的人所无法体味的。

我打娘肚子里出来，在我呱呱坠地时，托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福，我跟着我的爹娘和几个哥哥以及姐姐，住在村人民政府土改时分给我家的房子里。

那幢房子，是在我的故乡苏北平原上闻名遐迩的一个地主姜井钧的房子。这个地主之所以如雷贯耳，是因为村人民政府分他的房子给贫下中农时，他跑到江南去招兵买马，组织了一个还乡团，想扑进我们苇子村反攻倒算，说白了，他就是想卷土重来，想对已经翻身作主人的贫下中农秋后算账。

那个时候还是一九四八年，我爷爷他不是我，我还没出世，不知天高地厚，我爷爷却晓得山高水低，毕竟他比我年长五六十岁，他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你说对不对？

我想那是一定的。我爷爷风闻姜井钧已经是一个还乡团团长了，而他却是乡村里一个穷教书的，竟然不知眉高眼低地就想去住团长的房子，这还了得？我爷爷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当然要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换做是你，恐怕也会这样。这不是弄着玩的，姜井钧火线挂帅，带着还乡团杀了一个回马枪直奔苇子村而来啊，据说他还佩有二十响的盒子炮哎。盒子炮你懂不懂？就是，唉，咋个说呢？盒子炮就是二十响的驳壳枪，一打一梭子，哒哒哒，连珠而发，要打人左眼，决不打右眼。额滴个神啊，准得很！

因此，我爷爷比那个梁山泊的军师吴用还要无用，他死活都不住到姜井均的房子里，哪怕我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把姜井钧的还乡团将士打得屁滚尿流，他也不敢贸然住到那幢房子里。

直到后来我老爸从无锡某部队转业回来，我老爸才带着我娘和我大哥住到那幢已闲置多年的房子里。

我老爸带着我娘和我大哥在那幢房子里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才不情不愿地来到这个滚滚红尘的世界上。

其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我在我娘肚子里就已经知道我一生要与他妈的狗日的房子结下不解之缘，爱并痛苦着。

果不其然，在我才只有十多岁时，我家地主的青砖青瓦房因为它一不小心，跟村里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烈属结下了梁子。

老烈属说他在解放前被它挤到丈把远的地方，仅仅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它还让他一家住在一间丁头虎的茅棚里，害得他儿子后来跟东洋鬼子干仗时被他娘的洋炮打死了。

他说他要报仇雪恨，他要让他侄子的房子盖在地主家房子前边五尺远的地方，要让它住在阴山背后。

这个老烈属究竟哪一根筋搭错了脑筋上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了，关键的是他的这一复仇之举，让我家从此走上了移居到村河西后榻子地上的一幢茅屋里的道路。

原来的青砖青瓦房被我家堂哥和我大哥以及二哥等人瓜分一空，当然，我也拖回了两根房间里的房梁木头。这是我已经长到有二十一岁的事情。

两根很短的房梁木不足以盖成一幢房，把它们卖了得到的钱也顶多只有一百元，也是不能买到一幢房子的，何况当时苇子村也没有房子可以买或者卖，悲催！

我跟我老爸、弟弟和祖母以及外祖母，在我娘已经去世后，我们只能住在那幢趴伏在蚌蜒河南岸岸边的茅屋里。那幢茅屋是用泥巴打成的夹板墙、麦秸秆草盖屋顶建成的，材料都是因地制宜地取用的，没花多少钱。

那幢茅屋虽然为漂亮的姑娘所不齿，但却是我们栖息的家园。它的缺点是不能跟那些青砖青瓦房相互媲美，但它的优点也是那些青砖青瓦房所不具备的，那就是住在茅屋里，让人备感冬暖夏凉。

不过，它的优点被我们村里人认为我们像阿Q那样具有精神胜利法说成的自欺欺人的话。本来是些穷光蛋，没有钱那个东东来买很好的材料盖房子，却说出这些话来糊弄人，真是让人笑得都快要把下巴笑掉了，太好笑了！

因此，我在住在茅屋里谈女朋友谈了三四个均以没房免谈后，为了把最后一个小我六岁的女朋友留住，我不得不拿出我多年的积蓄盖了一幢房子。

那幢砖混墙、平板瓦为屋顶的房子，建在我们苇子村的南边，当然是在河西庄。

可是，新房盖了还不到三年，我娶的云南的媳妇，却因为在我的故乡蹲不来，而逼着我立马带着她和女儿回到了云南玉溪。

唉，真是世上本无事，蛮女多作怪。她说我的故乡冬天冻死个人、夏天热煞人。热煞人也就罢了，还他妈的有那种身体硕大无比的花脚蚊子，夏天的晚上，倾巢出动，像当年在朝鲜三千里江山上空的美国轰炸机一样，嗡嗡嗡，数也数不清，黑压压的一大片，逮谁咬谁，一咬一个红疙瘩，又疼又痒，抓挠一下会感染成脓疱，太恐怖了。

这家伙把我的故乡说得太恐怖了。我不服气，我说你们云南有多好，山中多瘴气，男人女人说蛮话，不是俄罗斯的，就是阿尔巴尼亚。

谁知不提她的家乡还好，一提她的家乡，她立马精神头十足，她说，在她的家乡云南玉溪，那里四季如春，姹紫嫣红，鸟语花香，虽然不能算世外桃园，但也像人间天堂。妈拉个巴子，我说不过这个巧舌如簧的刁蛮的云南女人，我被她拐到了她的云南家乡。

我那在故乡的新房子就那样交给了我大哥帮我照管着，它至今仍然矗立在故乡的土地上，二十年来，它可能已经成了旧房子了。呜呜，我的房子，我的故乡的房子，我的故乡哦！

我到了云南玉溪后，刚开始借住在她娘家，那种多人共居的逼仄和困扰的窘境，那真是一言难尽啊。

为了改变这种不良状况，我在云南玉溪一颗汗珠摔八瓣地干了两年后，拿出一万元人民币买了一幢二手房，也就几十平米吧，面积不是很大的，但已足够我一家三口人居住了。

我在没买到房子前，有多少次，我骑着一辆除了龙头铃铛不响其余嘛嘛都响的破单车从厂里或者基建工地上回来，迎接我的是那些在街边的昏黄的路灯。其实它们并没有对我投以同情的眼光，而是我自己心里以为它们很怜悯地看着我。我很有些自我可怜自己啊。

多少次，我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我遥望远眺着那云遮雾罩的北边，我的故乡在何方？一缕别样的乡愁浮起在我的心田上。我又回望这个西南边陲的城市，哪里有一扇窗户有我家闪烁的灯光？我不禁泫然欲涕，黯然神伤。

我仿佛看见那跟我现在居住的西南边陲城市山隔南岭、水隔长江的我的故乡，我的故乡苏北平原啊，那里有甩手无边、阡陌纵横的田畴，那里有河网密布的河流，那里有鳞次栉比的房屋的村庄，那里有小桥流水人家，那里鸡犬之声相闻、左邻右舍捧碗吃饭互动串门……

而我现在居住的城市，虽然街道两边的绿化带里也有绿树和繁花，但和它的钢筋水泥建筑起来的林立的高楼大厦比起来，显得是多么微不足道。

而且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主要的是我在故乡有房屋，而这个城市里却没有我的一席立足之地。在故乡，我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而在这里，离我的故乡远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我没有我的房子，我怎么觉得我走起路来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呢？心里不踏实，也缺乏安全感。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既然来到这个城市，我就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要拥有这个空间的最切实可行的方法就是我去买一幢房子。

于是，我在把女儿让她婆婆帮忙到幼儿园接送后，在跟媳妇上班之余，我还到学校门口去卖过小吃和做过别的小本生意。因为我没什么资金流转，只能去做一些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本钱不大，所赚利润也是蝇头小利，微乎其微。但我是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平民百姓，只能这样没有风险系数地去挣钱。

后来手头上有了一些盈余后，我又去买了一个冰柜，专门在聂耳公园门口卖冰棒和矿泉水以及百事可乐等。主要客源是聂耳公园对面的卫校学生，他们在给我买房的战斗历程中屡建奇功，让人对他们打心眼里感激不已。这样坚持了两年，终于凑得一万元钱，把一幢二手房买下来了。

之所以这么便宜就能拿下这幢房子，除了它当时座落在玉带路且不算城中心外，它还超过了二十年的生命史，另外更关键的是，它是我女儿的外公在单位的福利房。

房子买下来，我并没有急于把名字落到它的产权登记本上，因为考虑到以后会不会因为我有一了一幢破房子而不让我买别的房子，因此，我把房子让我家里人拥有。

当时我想把产权让我女儿拥有，但她那时还小，还只有四岁大，还没成年，还没有到拥有产权的合法权益，后来还是等她大了，才落下了她的名字。

买下了一幢二手房，心里总有一种房子毕竟只不过是二手房的想法，不觉得很新鲜，也没有拥有房子的喜悦感。这其实就是我的不是了。

因为一个农村人拥有了一座城市里的房子，这是多少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梦寐以求的事情，而我竟然不买账，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让我联想到有一些人拥有娇妻但他还婚内出轨的事情，这也是他视娇妻理所应当为他所拥有，他毫不珍惜他的艳福不浅，反而又去贪恋别的女色。其实他不知道，别的美女跟自己的妻子毫无二致，只不过妻子常在他眼前晃，他已经熟视无睹、视而不不见，而别的美女偶尔在他面前出现，他就觉得是惊鸿一瞥，他认为对方美若天仙。

不过，在买房子这件事情上，这样的感觉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让人觉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因此，在又经过了十多年的奋斗后，我又决定全款买一幢百多平米的房子。

但好事多磨，正当我要全力以赴把房子拿下来的时候，妻子却被查出某一隐秘处有一个肿瘤，幸亏是良性的，不然的话，会让我崩溃的。饶是如此，也还是需要送她到医院做手术。

而就在这个时候，女儿提出买房子不能单纯写我和她妈的名字，如果我们把一生的积蓄都倾撒到房子上，那么我们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大病要住院手术的话，我们拿不出钱咋办？

她提出也把她的名字加上，让我们首付百分之三十，其余的用她的房屋公积金作抵押贷款，这样，她以后每月还房贷两千元，二十年还清。

我想了想，这样也不错，减轻了我们的负担，因为我们毕竟没什么积蓄，是该在买房时，也为自己拥抱一下自己留下些许盈余。

家庭会议开完后，主持会议的女儿忙完了她老妈的事情后，她就带着我到尚善房苑去看申请买房的事情了。

她是在网上召唤的士来的，她先在网上定好我们在已成为城市中心的玉带路位置，然后发出去。她在手机上是怎么捣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在手机上就那样点击了几下后，不到十分钟，就有一辆白色的网约的士停泊在我们面前。

我们上了白色的士上后，汽车就一直把我们送到尚善房苑了。这个开的士的司机为人很热情，谈锋也很健，给人的感觉简直是有些没话找话说。他又说他是搞装修的，等我们家买了房子后，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他云云。

幸好我们很快到了目的地下车了，不然我们还不知要听他多少装修经呢。不过，我们还是很客气地接过了他的名片，我们也答应他买到房子后可以把他的装修队考虑进去。

我们进到那尚善房苑后，一进到那交易厅里，只觉得耳目一新。只见那里有各种各样楼房的模型，有三十三层楼房，也有五六层楼房的；各个小桌子旁，有好多人在跟售楼小姐办理各种购房手续。里面像是赶集一样，不过，人们买卖的可是像房子这样的大宗商品，不是那些萝卜青菜。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颜值超棒的姑娘，我觉得她跟我女儿蛮熟的。我听她们的对话就知道了，我女儿上一次来把我们的身份证、结婚证和我在江苏的户口本以及她妈的户口本带来时，她们就很熟悉了。当时，我女儿已交了两万元订金。

再次听她们的对话后，我知道了不要我们全款付房金，好像还是那个售楼小姐的意思。她是怕我们压力太大，她通知跟她联系的我女儿的小姨，然后，我女儿的小姨再转告我女儿的。

那个售楼小姐接着把我女儿的名字加入到申请材料中，又重新把我一家三口人的各种各样的材料放到那个复印机里去复印好，然后才跟我女儿说，已经整好了，等上边复查好后，就可以办理购房手续和交首付了。

在她们复印材料时，售楼小姐让我坐在桌边的一张高挑的凳子上等着，而她和我女儿就去复印材料了。

我在她们到大厅那边的复印机复印材料时，我看见桌上有一款美国的烂苹果手机，我以为是我女儿遗忘在那儿的，我还用手摸了摸。过后想了想，我女儿是个手机迷，她千忘万忘，手机不会忘。因此，我不是把那手机拿到手中，而是跑到她们正在复印材料的复印机前，我问我女儿手机有冇有拿在手中，那桌上的手机是不是她的。

我女儿说她的手机拿在手中，那桌上的美国苹果不是她的苹果，那售楼小姐微笑着说那桌上的美国苹果是她的苹果。她还真诚地谢谢我，她说她以后不会把手机乱丢的，不过，来到这个交易厅的人，一般的是不会把她的手机错当成自己的手机的。

我笑着说那可说不定，我刚刚就把她的手机险些当成我姑娘的手机了，好在我问了，多长了个心眼，不然的话，把她的手机抓在手中，不被她当成小偷才怪呢。

她咯咯地笑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笑着说我真逗，但她又说我纵然拿在手中，在问明我女儿后，当然还会把手机放回桌上的。她说我不是小偷，来她们这儿买房的决不是小偷，她不会把我当小偷看待的，因为她在我的脸上看到了两个字: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