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dwimps的《雨音子》已播放到吉他轮指部分。我的脑内继续组织着语言，身体则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盯着眼前，准确来说是视网膜前显示的文字，然后刻意眨眼命令电子书翻到下一页。
但是这次电子书没有遵循命令。而是跳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框。
“试读阶段结束，如果您要继续阅读。请花费1048眼玉购买此书。”
眨左眼是确认，眨右眼是取消。两眼一起眨是充值。
我快速阅览完文字内容然后毫不犹豫地眨了右眼。
小说内容并非佶屈聱牙，也并非毫无趣味。
只是作为打发时间的东西，在这上花费金钱对于现状而言并非明智之举。
打发时间的东西终究是打发时间的东西。
“下一站，蝼蛄街。”
视网膜前浮现出了这样的文字，并带有微微的提示性振动。我感到半个脑子都受到了这振动的影响。好像田岛上心脏研究所里那模拟心跳声的黑屋里持续振动的低音音响。
我还记得去田岛的那一年，已经是5年前了。
我和女友在田岛心脏研究所的听心室里，戴着黑色头戴式耳机听着研究所长年记录下来的心跳声。
心跳声五花八门，来自不同国家、年龄、以及人种。有如同给舞龙伴奏的鼓乐一般节奏迅速的，也有上课无聊用指关节叩击课桌一般节奏缓慢的。节奏恰到好处的心跳声倒是没有听到。我想那大概是bpm有100左右的节拍器均匀跳动着的声音—其中包含了一种稳定、一种从容、一种放宽、一种抑欲。
“我也要把自己的心跳声录进去。”走出听心室，女友对我这么说道。
当时女友还在读美术大学，此装置应该是极大的激起了她的兴趣。
“我不太想你的心跳声被其他人听到。”我说道。
“无所谓了，都变成现在这样了。你还瞎操什么心？”女友有些不耐烦。
我只得无言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掏了120元（挺贵），给女友买了一个记录心跳声的位置。
女友走进听心室隔壁的录心室里，待了10分钟左右便出来了。
在此期间我一直在听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
过了10分钟，女友从录心室走出。中间的收银台小妹摆出营业性笑容对女友说道：“您的心跳声将会被记录在数据库里。可以随时在听心室和拟心室里听到。被各个地方、各个年龄、各种肤色的人听到。谢谢您的惠顾。”
女友听完，不做反应。径直走进隔壁的听心室，我赶忙跟上。我瞟到后面收银台小妹脸上浮现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喏。”女友把一个黑色耳机递给我，然后打开耳机连接的电脑上的心跳搜索器，搜索出了自己刚刚录进去的心跳声。
我接过黑色耳机。
“分手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不能。。。再等等吗？我兴许可以改掉让你不适的地方。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不会很长。”我压低声音说道。
“哎，算了。让你听听吧。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态。”女友突然走到我面前，用右手抱住我，
左手握住鼠标，点下来三角形的播放键。
咚，咚，咚，咚，咚，咚。
节奏恰到好处的心跳声回响在我耳中，就像一个BPM100的节拍器在我面前咔嚓，咔嚓地摆动。让我想起ナブナ的《夜明けと蛍》开头的那段电吉他独奏。这声音就来自于贴在我腹部的那个软绵绵的身体。耳机和肉体同时传来同一个人的心跳声。两者给我的感觉既具有某种同一性也具有某种背反性。
但这恰到好处的节奏，却是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最不恰当的地点、最不恰当的人身上听到。
除了节奏之外，没有一件事是恰到好处的。
“传达到了？”女友问。
我无言。感觉黑色耳机里的每个部件的间隙里流出同样黑色的液体，渗透进我的脑内。
“你画过素描吗？”女友突然问道。
我摇头。
“素描最重要的，就是观察。率直的面对眼前的对象，一遍又一遍的观察。不要被表面的东西所禁锢。”女友说道。
“你画不好一张素描。”她紧接着说道。
隔天，我们各自上了不同时间段的船，离开了田岛，俨然如两个BPM不同的节拍器。在船上，我不停地听埃克索尔·罗斯唱《Estranged》。
看了下时间，正午12点。我走出电车站，日照却不强烈。我望向天上经过的一辆辆飞车，它们呈现出水滴般的流线型，如同横着下的雨，挡住了正午的烈日。
“我已经出站了。”我张嘴说到。
视网膜前浮现出同样的文字，然后发送了出去。
【好。材料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你快点来吧。】回复很快就来了。
“不好意思，谢谢了。我这就过去。”我再次开头说道。
音量不用很大，智能眼镜就能识别。识别到的文字又被发送了出去。
我走到一栋大厦的面前，大厦也呈水滴状。表面呈乳白色，十分光滑。宛如插在大地上的一个巨型固体牛奶滴。事实上，这大厦里的一切也都是乳白色的。只有到了晚上，大厦表面便会亮起荧光。从月球上看，就是落一个在地球表面的萤火虫。
我进入大厦，大厦的大厅是一个正方体。若是从墙里取出怕不是素描基础课第一节课的石膏正方体。正方体大厅的四个面都有一块大屏幕，屏幕里分别放着大厦外面不同的景色，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到人山人海的街道，皆是无人机实时航拍。画质清晰的可以看到掉到街道上搬家公司广告单的电话号码。大厅的左侧放了3个捕蝇草状的小沙发和一个豌豆荚状的长沙发，沙发中间放了一张椭圆形沙发桌，沙发桌的边上有划有6个大圆。圆的边上也有一圈按钮，看起来就像儿童画里的太阳。按钮上方亮着饮料的名字。按下去，大圆便会下沉，将相应的饮料传送上来。颇为方便的设计。
右侧则什么也没放。我不解为何要空出右侧的空间。也许是大厦的管理者也未想好究竟应该在右侧放些什么？亦或是以留白营造对比感？若是大厦的管理者在，我还真想去向他提问一番。
大厅的正前方，也就是从入口看去的最里侧。是一个凸出的空间。空间的两侧各有两扇纯白的和旁边墙壁无异的电梯门。若不是看到电梯按钮，甚至会以为那里空无一物。我不懂为何要将物与物之间的界限制造的如此模糊？大概这就是这栋楼的设计理念吧。但和我的审美实在是格格不入。
我直走进电梯间。按下电梯按钮，电梯下来后里面走出几个西装素裹的人，想必是这栋大厦里的上班族。我赶忙站到右侧，等他们全部从电梯出来后进入电梯。电梯也是乳白色的水滴型。其形状姑且可以通过轮廓线判断，但其构造究竟如何我也搞不清楚。电梯上升之时，电梯乃至大厦本身就会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大厦周围的景色。这实际上应该是投影上去的。我略微恐高，不敢想象在高层楼层工作的上班族每天上班的心情。一件事物总是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电梯到了20楼。我计算了一下，只用了1分钟左右。
我走出电梯。20楼只有一个长方形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挂着真正让人感觉到实体的东西—几幅风景油画。有暴风中乘风破浪的船，也有黎明时刻在蒸汽中前行的火车，还有一座广阔草原上的中世纪城堡。在这一切皆无个性的建筑里，只有几幅画能让我感觉到实打实的存在感。
走廊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个性的门，通过缝隙勉强判断出是门而已。
我走到门前，按下门边的圆形按钮。按下后却听不到门铃在室内回响的声音，好像做的动作毫无意义。
【进来。】门上显示出了字体。门自动上升，直到嵌入墙面。看上去就像墙壁上开了个洞，好像不曾存在过门这样的物体。
我进去，一股薰衣草味扑面而来。室内十分宽敞，天花板和墙面是木制的，地板则是光滑的大理石。窗户也是实打实的而不是屏幕投影，窗户上能看到昨天下雨留下的水渍。房间左边摆着一排石膏像，上面有几个可变式光源灯。石膏像前面是一座正方体的木制模特台，约半米高。一个木头画架和座位已经摆好在模特台的前面。石膏像右侧是黑色金属书架，书架上放着不少关于艺术史、绘画学习、以及画集的书本。右侧摆了一张木头长桌，与其说是木头长桌，不如是把一段削了一半的圆木直接摆在那里。切面十分干净，可见工匠的手艺之高超。原木上排列着印刷纸、草纸、素描纸、木炭纸、水彩纸。大小从A4到B3都有。
房间右侧是厨房和餐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站在餐台前用高脚杯喝着青汁。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那玩意，实在太难喝了。女人穿着漆黑色衬衫和深蓝色紧身牛仔裤，衬衫最上面的第一颗扣子没扣，扣上大概也会被她丰满的胸部崩飞。蓝色紧身牛仔裤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
衬衫和牛仔裤的交界处没有一块多余的肉。她茶色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背后。
“你迟到了。”
“抱歉，路上想了些事情，不小心坐过了站。”
“也罢，反正今天下午就你一个学生。午饭可吃了？”
“还没。。。上午工作太忙了。老板把别的员工搞砸的活推给我做了。”
“哈哈哈，这不是代表老板肯定你的能力吗？”
“确实交给我事情会最效率的解决。但是累。体力是无论如何也得给消耗的。”
“接下来也会很耗体力的哦。”
“知道。”
“炖牛排吃吗？我做了很多，一个人吃不完。”女人问道。
“吃。”我望了望餐桌上摆好的两个盘子说道。
“在那之前。”我伸手，从眼球上取下了一个隐形眼镜状的物体。
“没关系吗？万一有重要的联络什么的。”女人端来一个瓷锅，锅盖的缝隙里冒出牛排的香气。
“没关系，至少在这里，我不想用这玩意。”我说道。
“我去开红酒。”
“啊，麻烦你了。”
我用开瓶器打开红酒，六十度倒入高脚杯，放到两个盘子右边。女人将牛排乘进碗里，浇上一点汤汁。
我们坐下，无言地开吃。
我有些饿了，快速地用餐刀切割牛排，接二连三送入嘴里。
突然注意到女人在面带笑容地看着我。
“呵呵，慢点吃。对身体好。”
“很好吃。”
“谢谢。”
“下次煲茶树菇鸡汤还你。”我说道。
“太棒了，我很期待。”
我和女人吃罢，我将两人的盘子和刀叉聚集到一起，端到洗碗池。
“我来洗就行，你先去削笔吧。”女人挽起黑色衬衫的袖子说到。
“好。”我瞟了一眼女人白皙修长的手腕说到。
在女人洗碗时，我去圆木上取了一张A4纸，折成纸篓。去了3根6B铅笔用美工刀快速将其削尖。将笔头放到食指上，确认其和食指平行。然后将纸篓里的铅笔屑倒进圆木旁边的圆筒垃圾桶里。
回到画架坐下，女人已洗完了碗。站到了模特台上，用一只在清晨的竹林散步的狐狸一般的表情看着我。
“嗳。”
“怎么了？”
“想的可是她？”
“一点胡思乱想罢了。”
“你不擅长撒谎，就像你不擅长倒红酒一样。”
我因为内心被识破而感到有点懊恼。
“有时候诚实一点不也挺好嘛。大家身上哪有那么多需要全力隐藏的东西。就算大大方方的承认，也没有人会特别在意的。”
“有时候也得看心情。”我低声说道。
“现在能像你一样一直想着一个人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人都盯着眼前那块屏幕，那块屏幕不加筛选地疯狂地向他们输入信息。对于没有想象力的人来说，让他们感到新奇的东西那就全是好的。好处固然是有。但没有想象力的人选择照单全收，以至于迷失了方向。你还会想着她，这代表你姑且还走在自己熟悉的路上。”话毕，女人快速脱下漆黑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扔到一旁。
“开始吧，5分钟姿势2组、10分钟姿势两组，20分钟姿势一组。现在的时间是？”
“2087年7月12日下午1点28分。”
“嫌我烦了？”
“没有。”
“画速写要好好看着眼前的对象。不要走神、不要沉浸。好好看着我、观察我。”女人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我认真地盯着她没有一块赘肉的身体，开始用6B铅笔在纸上画下线条，铅笔在纸上发出带有实体感的擦、擦的声音。
“世界变得越来越大，我的容身之处却越来越小。”我想到。
ToujoJotaro
写于2020.9.16（金）
绘：ToujoJot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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