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语文老师在讲杜十娘时,隆重介绍《今古奇观》,在介绍这本书时,他又隆重推荐了《卖油郎独占花魁》,好在哪,他没讲。我只记得当时他欲言又止,目光游移。那时我年纪小,悟性低,又没钱买书,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直到在大学图书馆看完《今古奇观》,我才明白了语文老师为什么那副象憋了屎一样的表情,他想说明白,怕师德不存,不说明白,又怕学生没学到,所以憋的很。读过那书的人都知道,那里面大量篇幅讲善恶有报,仁智礼义信,只有《卖油郎独占花魁》通篇是讲泡妞。
在我们人生的的旅途上,为了引导我们走正确的道路,这个世界给了多少暗示,可我们偏偏年少无知。这是多么痛切的领悟。
卖油郎叫秦重,每天的工作,就是挑着一担子油街市上卖,说白了就是个底层小摊贩。那时天下还算太平,也没有什么全国卫生文明城市评比,城管不会把小摊贩撵得象狗一样到处乱窜,所以看起来,那个时候的不文明,反而比现在文明很多。所以,秦重虽命途多舛,仍然安居乐业。
至于花魁,顾名思义,是妓中头牌。古时娼妓亦属底层人物,博得名声靠的都是真本事,玩的是技术活,一步一个脚印,一次一个台阶才能有了花魁的名号。花魁叫王美娘,出身高贵可惜命途多舛,沦落风尘,属才貌双绝的人物,卖油郎秦重初次见她时,便觉得“前所未见,准准的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
美是真美。秦重见了便犯花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这等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和喜欢的女人睡觉,是他的理想。这种理想,于男人来说,古今并无不同。
还好王美娘是明码标价的,一晚上十两银子。这很给人希望。秦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点自己的家当,最后发现坛坛罐罐加起来才值三两银子,离十两还差老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他没有轻易低头认输,当夜,他制定出了宏伟的计划:从明天开始,除去正常开支,赚了的银子都存作嫖资,只要美娘不从良,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夜:一天存一分银子,一年就有三两六钱,只消三年,这事便成了;要是一天可以存二分,只消得一年半;若再多存一些,一年也差不多了。
想想我们现在,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赚钱买车买房,而他拼死拼活只为了和女人睡觉,境界不一般。
定好宏伟目标,秦重立即开始为目标而努力。他先是费了一番脑筋与妓院的老鸨打好关系,和妓院做起了油品贸易,这样既能赚钱,又能经常看见王美娘。一举两得。每瞧见她一次,就意淫一次。意淫一次,就得到一次鞭策,所以秦重每天都象打了鸡血一般,卖油,存钱、记账,看着资本一分一分的增加,乐不可支。心情开朗,身体也棒棒,病都不来找。一年之后,赚够了十两还有余。
这一天,秦重把散银兑换了几块整的,一番梳洗,兴冲冲地就去了王家怡红院。平日里一身油一身汗,突然焕然一新地出现在熟人面前,他有点不好意思。老鸨看他装束异常,老眼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暗笑他嫩。不过,想到能赚他钱把银子,买几根大葱,也不是不可以。
等秦重把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摆,说要嫖王美娘,老鸨吓一跳,觉得他发了疯,要赶他走。秦重不慌不忙,把前事备述,又塞了点碎银子给老鸨,再三央求。老鸨看他把嫖娼上升到了理想的高度,意志又如此坚定,不禁有点感动。加上这人平时又老实本分,那十两银子又足重,老鸨决定帮他一把。
众所周知,世界上很多产品,价格是说明不了价值的。五百块的耐克和五百块的李宁,穿出去是不一样的。你别看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标价几十亿刀勒,但是你永远买不到。秦重嫩了点,只看价格,没有算上花魁的品牌溢价,所以排了很久的队都没轮到他。王美娘忙的很,今天有衙内邀请游湖,明天有山人请做诗社,后天又有公子拉去赏梅,基本上要留宿把玩,根本不得空。
秦重有一个优点,就是耐得住,对那些老是插队的领导干部,也不怨怒,没办法,谁叫人家是领导。
俗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某个冬日,七十多岁的俞太尉喊美娘去赏雪,因为老眼昏花,力不从心,无法从事体力劳动,老早便把美娘给送了回来,一直等在妓院排号的秦重,终于等到了机会。
排号看病,几天见不到医生的面,那种滋味,现在很多人有过体验。秦重的相思病,虽不致死,但那种煎熬是相同的。所以当他听见老鸨呼唤,内心的狂喜,可想而知。他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屁颠屁颠,就进了王美娘的房间。
日夜操劳的王美娘,陪了一天的糟老头子,本就不爽,想好好休息一下,一回家便听得有人来嫖,觉得对方有点见缝插针的意思,不禁心生厌烦。一问对方的身份,更不高兴了:我每日接的都是不是领导干部就是富豪名流,怎么可以接一卖油的?怎奈标了价,老鸨又接了钱,极力怂恿,只好怏怏应允。
最开始,美娘瞧不起秦重,嫌他寒酸。两人进了房间后,她出言不逊,极尽挖苦之能事,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有眼不识荆山玉啦,胡言乱语一番。作为一个底层,自小白眼中度过,还怕这种奚落,秦重不以为意,继续曲意奉承。美娘看他想聊天,料想秦重没读什么书,就故意为难,聊点文学方面的,什么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诸如此类,秦重不懂接,默不作声,只是赖着不走。看秦重脸皮如此之厚,王美娘知道难逃一劫,就消极怠工,叫来几盅酒,故意喝得酩酊大醉,不卸妆不宽衣就上了床,意思很明显:老娘的身体,随你怎么着,但是老娘心里不愿意。
美娘上床就睡着了,一副爱咋咋地的架势。若换了其他男士,此刻大多想的是霸王硬上弓——毕竟嫖资已一次性支付,退不回来。
但秦重不是一般人。
秦重看美娘睡着了,并不打扰。看看心上人醉醺醺的样子,他心生怜悯,怕她半夜着凉,于是轻手轻脚找来一床被子,盖在美娘身上。又想到醉酒之人,多半要吐,吐完得起来漱口,于是提前取了壶热茶,抱着暖在怀里保温,以便美娘吐后之需。随后,他把灯挑得亮亮的,脱鞋上床,挨在美娘身边,一手抱着茶壶,一手手搭在美娘身上,打算这么睁着眼睛照顾她一夜。
半夜时,美娘果然腹中翻腾,迷迷瞪瞪起身就要吐。秦重怕脏了被窝,急中生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自己的袖子捂着美娘的嘴,将呕吐之物悉数兜住。尔后又怕散了味道,干脆将衣服脱下,象包饺子似的一层层包好放在一边。随后,又斟上香喷喷的浓茶递与美娘漱口,一直服侍到美娘再次入睡。
美娘一早醒来,发现秦重正在温柔的看着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情知他一宿未睡。随后,又发现自己衣衫未解,依照以往丰富的经验,知道对方以礼相待,于是对秦重不趁人之危的高贵品质,先有了三分敬意。又问起昨晚之事,秦重先是佯装不知,随后又在追问之下将事情和盘托出,并说:你昨天晚上吐的海鲜浓汤,我用衣服兜住了。这衣服真是造化啊,沾得小娘子的呕吐物,我打算不洗了,永远珍藏。
这马屁拍的,真是泯灭人性。谁受得了这种不要脸的奉承,美娘不由得心花怒放,彻底对秦重有了兴趣,开始主动聊天。秦重遂将一年来的相思之苦以及如何省吃俭用积攒嫖资逐次陈述,并表明自己的单身状况。最后,他动情地说,虽然没有和你云雨,但能相拥一晚,已是此生无憾。美娘感动万分,心生怜惜,便要他多待一会,顺水推舟把该干的干了,好歹不能白来,就当练练手。秦重考虑再三说,我还是走吧,领导干部要是知道了你接了一摆摊的,那不得嫌弃你。于是告辞而去。美娘见他这么识趣,更加不舍,便倒贴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美娘虽对秦重心生爱慕,仍觉秦重是个市井之辈,委身于他略有不甘,毕竟她没沦落风尘之前还是个贵族。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空虚寂寞冷,所以,每每病中醉后无人照顾,夜深人静,王美娘就想起秦重的好来。
至于秦重,算是了却了和女神睡觉觉的愿望,也没奢望靠一时半会的温存就想留下一个女人。想着自己该做的都尽善尽美了,美娘后来并无召见,也冷了心。于是振奋精神,仍然卖油度日,也算岁月静好。
二人各自虚度年月,难以突破世俗的藩篱,又彼此挂念。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晃晃悠悠过了一年,地方上来了个领导干部的子女,有钱有势,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听说了美娘的名头,便要来嫖。美娘嫌他不学无术,野蛮粗鲁,屡次拒绝,激怒了这官二代,结果被强行掳去游湖。美娘性格倔强,上了游船就一直哭哭啼啼,不肯陪酒,官二代扫了兴,就拔掉了她的发簪,脱掉了鞋子,把她扔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让她赤脚走路回去。
美娘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寸步难行,正要寻死。说来苍天有眼,恰好秦重扫墓回来从此经过,上前搭救,发现居然是女神,赶紧凑上去好言相慰,又是帮她裹脚梳头发又是叫轿子,一路服务到家。
尝尽人间冷暖的美娘,此刻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是领导干部的玩物,那种光鲜亮丽只是表面,镜花水月的经不住一戳,未来的日子还是要“找个老实人嫁了”。是夜,美娘拉着秦重不让走,曲尽平生之技伺候之。云雨之后,两人觉得从来没这么嗨森,一时情动,许下了举案齐眉,白首不离的诺言。
就这样,秦重完成了屌丝逆袭的壮举,其脸皮之厚马屁之精,当属咱们的楷模。倘若咱们早些读到这篇小说,至于那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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