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13:40,都会有一架民航客机从他家楼顶上空开过,发出很响的声音。每到那时,他就知道时钟已经指在13:40,不用看表都能知道,像一场不变的经过,比时间还守时。
他刚搬进这幢老式公房不久,对每天飞机飞过的熟悉程度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渐积累。现在,他只要手指推弹开键盘,然后身体朝后一仰,便无意识地预感那架飞机就要来了。果然,“呼——”一声长啸,飞机开过,留下一片很深很远的的拉扯轰鸣。
他侧头看见地板上一丝长发,是她留下的痕迹。天凉一入秋,她就经常会这样东掉一根西落一缕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中撒下有关昨天的痕迹。他曾劝过她少吃点辛辣食品和甜食,因为照有关书上说那样更容易脱发,可她从来都无视那些科学经典理论,加倍地照吃不误。依然会在牛肉面里撒很多胡椒黑椒粉,经常吃得两眼充血,才感到满足。她就是那样一个爱走极端的不安分子。很久以前,他就看出来了。但他仍然爱她,深深地爱。
她一直管他叫“真味老大”,因为他会做许多她不会做的菜肴。实际上,她烧菜就是差劲,全靠他出色的手艺才幸福地支撑了她挑剔的胃。他平时沉默寡言,不喧哗,在她眼里就是很接近黑社会外冷内热又稳重作风的“大哥”,她就这样叫了他三年多。他也没有听厌过。
现在,他以写小说为生,稿酬微薄。而她在外企做行政,赚得比他多五倍。但他不自卑,钱不是生命价值的对称体现,他只关注生命能否离理想近一点。他认为至少已经实现一半,一方面每天从事的是自己喜欢的职业,一方面又毫无保留地爱护着她,精神上他知足地富裕。但是,他不懂得对换立场,她是否也同样认为。这种猜测很容易让人无端伤神疲惫,所以他没有追想得太深,以免自寻烦恼。她是爱笑的女孩,所以他不能悲观。
他弯下腰,捡起地板上那几根头发,轻轻地把它们放进垃圾袋,然后去厨房泡一杯龙井。茶叶是她特意托朋友从很远的店里带回来的,说是专门给他增活写作脑细胞用。她还给他买回了许多东西,他们的家并不大,却经常被她五花八门挑选回来的物件充斥得像座宫殿。任何精美的东西都难逃她的如来法眼,常常毫不犹豫就买回家。挂在墙上几幅油画已经很让人视觉丰盈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又买了几幅放在他俩的床塌边,开心的时候看,不开心的时候也看。虽然她人在外企上班,心还是像在中学时他刚认识她的那会儿一样,单纯而天真。她是不随着年岁增长而腐蚀掉内心的女子,她在他眼里是脱俗清澈的溪水。所以,他早已抱定一颗心要认真爱她,这么好的宝贝,几辈子都不能失掉。
18:02,又一架飞机从他屋子上空划过,她该回来了。他现在特别能把握时间点。
门铃响,放出的是“爱的欢乐”的电子乐,他特别改良过的电铃声,所以她常说,他不写东西完全可以是全世界最好的电工。
她出门带了钥匙,却几乎不用,非要每次伸手去按那个能发出动听音乐的门铃才感满足。她说要在爱的音符里回家才能去除一天的疲劳,最快捷地恢复到幸福状态。她的歪理总有一大堆。
她像孩子般地跳进来,用力抱住他的身体。
“回家真好!”
他喜欢看她此刻脸上洋溢的陶醉样,当然不会介意那一抹淡淡的唇印贴在了他雪白的T恤上。他心领神会地拥紧她,让这份回家的温馨变得更加芬芳醇郁。他有责任这么做,他想这么做。
午夜23:17,一天中最后一架飞机从他家楼上开过了,他仍旧坐在转椅上写着未完的小说,而她倚在靠他很近的另一张椅子上,很努力地背诵着两个月后考级用的日文单词。那轻糯糯的声音简直令他着迷,他盘算着等她一考完,就立刻带她去旅行,应该就是圣诞前后的事。每天从他家楼顶飞过的飞机促使他产生了这个念头,旅行的方向,是她喜欢的那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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