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近，大鬼小鬼们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兮兮缩在墙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们大喇喇地走在喧闹街市。
“走哇！发什么愣？”身边的小鬼不耐烦地碰了碰兮兮的胳膊肘。
“啊？哦！”没走半步，“嘶……”灼灼日光照在兮兮煞白的手臂上，汩汩冒黑烟。
小鬼捧腹大笑，食指指着兮兮，无语伦次道：“你还真是——傻兮兮！”
兮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什么嘛！捉弄我有这么好笑的吗？
“萧儿！不要胡闹！”一声呵斥。随即，一位妇人赔着笑脸，仪态万方地屈身，再缓缓直起腰，满脸焦急，“姑娘可有受伤？”
兮兮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她上下打量着兮兮，问：“姑娘是新来的吧？”
“娘！她就一傻子！你那么关心作甚？”
妇人拧着眉剜了眼小鬼，小鬼头这才安分了些。不过，妇人瞪大无神的瞳孔盯着兮兮的嘴巴。
在等我回答？兮兮还真就傻兮兮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妇人笑着点头。
“我，我不记得了。”兮兮烦躁地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头发，想了想，问：“夫人可知我该去哪里？”
妇人眉头微蹙，又是细细端详一番，试探道：“你是鬼吗？”正说着，阴风忽起，方才的万里晴空刹那黑云滚滚，强大的气息疾速袭来。兮兮下意识地双手抱紧脑袋蹲在墙角。
风停了。但，云未散。
兮兮悠悠睁开眼，入目一张极为妖孽的脸。
人？！兮兮抱紧的脑袋飞速运转，莫慌莫慌！他看不见自己！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男子轻笑。兮兮的嘴角僵住。
“怎么不念了？”兮兮怯生生地抬起头，男子好整以暇地垂眸望着自己。
“好了，乖，跟我走吧。”男子柔声道，甚是耐心地躬身向委在墙角的兮兮伸出手。
兮兮拼命摇头，环着脑袋的双臂更收紧了几分。
男子无奈，循循善诱，“别怕，我是鬼差墨遥。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兮兮透过高大的身影，向外张望，片刻，弱弱地问道：“他们呢？被你抓走了吗？”
男子失笑，“其他鬼差去抓了。我在等你。”
兮兮盈盈如水的眼睛一闪而过的慌乱，没能逃过墨遥的眼睛。墨遥好笑，自己怎有如此耐心？“别怕，我先带你去判官大人那里，看看你的生死簿，再定你的去留。”
兮兮咧着嘴，冲着他笑。
古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墨遥以为，自己虽谈不上清心寡欲，但也经得住红尘声色。哪成想，对这新魂动了恻隐之心……
一路上，兮兮也不说话，安静地跟在墨遥身后。偶尔，趁着他不注意，双眼偷瞄周围。或许对她来说，这里是新奇的。
墨遥将兮兮带到自己的住处，盯着她的头顶，道：“你且先住此处。”
“哎？”兮兮拽住要转身的墨遥的宽袖，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呢？你去哪里？我会怎么样？我……”
墨遥嘴角微牵，揉揉她的脑袋，温和道：“别怕。这里很安全。我去去就回。”
“……好。”
冥界出了大新闻了。
墨大人有媳妇了！墨大人吗？是的！啊？！
墨遥扶额，天知道自己怎么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关键是，某人还不领情！三天两头，不闹个离家出走，不闹个满城风雨，不闹个鬼尽皆知，不闹个轰动不罢休！但，一看到她蹲在墙角抹眼泪儿的委屈模样，墨遥的喉头紧张到声音都沙哑，墨遥的心脏猛地揪紧以致呼吸不畅，此刻的墨遥只想把她护在怀里，管他的什么鬼差大人！
第三次了。第三次，她又去了人间。
“咦？傻兮兮，你还来干吗？”小鬼头眼尖地瞧见了在竹林间探头探脑的兮兮。
兮兮忙食指放在唇间，打着手势。
孰料，小鬼头喊得更大声了，“墨夫人偷汉子啦！墨夫人偷汉子啦！墨——唔——”兮兮捂着小鬼头的嘴巴，用眼神示意，别喊！听到没有？小鬼头点点头。百般确认，兮兮才松开沾满烂肉的脸，皱着眉，她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说：“哎，你看你都快烂了。别再用尸体了。”
“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你，我还想留在人间呢。”
“留在人间？为什么？人间真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哎？你的前世不是人吗？”
“……我不记得了。”兮兮顺势靠着竹子，席地而坐，叹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呃……鬼。”
“墨大人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我听我娘说，墨大人是冥界的鬼差，似乎声望很高。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游魂，无时无刻都得躲着墨大人。你的身世，他肯定知道！”
兮兮沉思，咬着唇，憋出一句：“他说，是我自寻短见。地府不收，只好他收了。”
“啊？你是自杀的？！难怪了……”小鬼头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兮兮迷茫地扑闪着眼睛，“自杀，怎么了吗？”
“唉……你就等着下十八层吧。”小鬼头拍拍屁股，走之前，扭回身子，大喊：“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在。”
我？我还在？我为什么不在？我会被送去十八层吗？兮兮后背不禁冒起冷汗来，这都做了鬼了，怎么还有感觉啊？
“救命！救命！救……”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借着风落入正在思考鬼生的兮兮耳里。
兮兮一个猛子跳起来，直直飘向竹林深处，也顾不得头顶的烈日了。
兮兮瞪大眼望着地上的两人，熟悉的画面在眼前祯祯回放，不自知的眼泪顺着冒黑烟的脸颊蜿蜒而下，发出嘶嘶声。
兮兮气愤至极，冲上前去试图扯开那作恶的手，却发现自己双手穿过恶人。可怜的女子哭得撕心裂肺，自己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咬紧下唇，兮兮正欲附身——
“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道大力将兮兮拉到温暖而又令人眷恋的怀抱，语气不悦。
兮兮泪水潸然，抱着墨遥的腰，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着急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你了!求你……”
墨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晦涩，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一瞬，墨遥看到了兮兮眼中破碎的希冀。她笑得嫣然，大滴大滴的泪水流过被日光晒焦的皮肤，眼神里带着决绝的失望，环着自己腰的手，慢慢松开。
“不要！兮兮！”来不及多想，墨遥用力将她带到怀里，强迫她把自己的头靠在自己胸膛，解释，“那是她的命。你我——”
“你不是很厉害吗？连救人都做不到！只会说命命命！命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比活着更重要？！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怎又骗我？你明明、明明知道……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待他气数尽时，我便将他带到十八层，让他魂飞魄散，再无害人之机！”
兮兮冷笑，她目光微斜，便看到女子失魂落魄地躺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土地上，恶人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嘴里不时地迸出几个不堪的字眼。兮兮想要推开墨遥，她要亲手杀了恶人！墨遥丝毫不放松对她的禁锢，牢牢将她圈在自己怀中，安抚道：“兮兮，冷静——”
“冷静？墨大人，若是你看到了你前世仇人，你会这般无动于衷？”
“你、知道了？”
“你想骗我到几时？我宁愿去十八层，也要杀了他！”
“兮兮！”墨遥皱紧眉头，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起前世了。但看着她这么痛苦挣扎的模样，自己的心被一碾再碾。他收紧双臂，极力用自己的体温安慰着怀里快要失去理智的人儿，心疼道：“兮兮，想想我好吗？我不想失去你。你的仇你的恨，交给我好不好？姑娘的手，不该沾上血。尤其是这种肮脏的血，会脏了你的手。交给我，我替你，我亲手将他送入地狱，好不好？”
怀里的人停住动作。
“初次见你，我便深陷你的梨涡。为了留你在身边，我承认，是我骗了你。我知道你是被他误杀。冥界不收你，因为你气数未尽。人间不容你，因为你的肉身已焚。偏偏你又失了记忆，成了只能四处飘荡的游魂。我也知道，你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我也知道，你想过有灼人阳光、有新鲜空气、有稀奇故事发生的自由生活。而我身边除了罪孽深重的恶鬼，只剩暗无天日、日复一日的无趣。可是，你不知道，身处黑暗的我，想给你温暖。”
……
“墨大人真要将那恶鬼送到十八层？”
“那还有假？墨大人说是要亲自护送。”
“啊？且不说那鬼不足以到十八层，墨大人此次怎得空管小鬼的事？”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墨大人想要他魂飞魄散。唉，谁知道小鬼怎么惹到墨大人了？”阴兵扼腕叹息。
兮兮听着两个阴兵的交谈，看来他真的亲自动手了。再想到这些天自己对他的冷漠，是不是过分了些？
回到墨遥住处，兮兮学着人间女子抹了胭脂，抿了红唇，换了身干净衣裳，在厨房里倒腾起粥来。
墨遥回来，看到升烟的住处，心下一紧，忙冲进屋内，便看到簪起青丝的兮兮围着锅灶打转。她没事，没事就好。
许是听到动静，兮兮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墨遥，她端起粥，走向墨遥。
墨遥正想着，自己挡着道，若是烫到她就不好了。想着便退了出去。
兮兮着急喊，“喂！你、你去哪里？粥……”
“我帮你端。粥烫。”墨遥眼疾手快地接过刚出锅的粥，转身进到里屋。小心翼翼地将粥放在桌上。眼神游离，清了清嗓子，道：“我——”
还未回过神，兮兮钻进墨遥怀中，紧紧抱着墨遥。闷声道，“……谢谢。”
墨遥松了口气，轻笑道：“娘子的事，为夫怎敢怠慢？”
……
自那以后，公务繁忙的墨大人，更找不着影儿了。八成是，陪夫人去了。
【番外】
墨遥深情地望着远处蹦蹦跳跳的兮兮，眼底戾气化为一汪柔情。或许，自己该对恶人存那么一两分感激才是。若不是他，兮兮许是他人娘子了。当然，他对兮兮所做之事无从饶恕！杀他百次千次都不解恨！
兮兮正欲尝尝人间的包子，听说味道甚是正宗！还没接到包子，突然有人一把扳过自己的身子，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环在周遭。兮兮轻轻推他，“别，这么多人……”
“我抱我娘子，有错吗？况且，谁敢说不是？”墨遥埋头在兮兮脖间，呼吸随着话语喷薄，引得兮兮不得不缩缩脖子。墨遥撒娇，“娘子，我想你了。”
兮兮咯咯笑，“若是冥界知道堂堂墨大人说这等话，他们怕是要吓掉下巴了。”
真好。抱着你的感觉真好。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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