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娘

作者: 橙子老妈 | 来源:发表于2018-04-26 00:07 被阅读31次

    许久以来我一直觉得我有两个母亲,一个当然是我的亲妈,而另一个就是至今还藏在我记忆深处的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伯娘。

    童年的某段时间,由于父母处境艰难,便决定把我临时寄养在乡下伯娘家。伯娘并不是亲的,她只是我父亲族房中的一个叔伯嫂子。伯娘单身一人,除了种田以外还喂养着一大群猪。她的勤劳和持家是远近闻名的,家境在乡下也是比较殷实的。这也许就是父母把我寄养在她家的原因吧。

    在鄂西绵延不断的大山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土家山寨。在一个普通山寨的普通吊脚楼里,就住着我的伯娘。伯娘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晰,她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土家人特有的大襟衫,头上喜欢裹一方黑色的丝帕,腰上围着她自己绣花的围腰,是一个看上去就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女人。

    我记得是在一个清冷的秋天,父亲把我送到伯娘家。伯娘一见到我,好看的眼睛立刻便笑得眯成一条缝,像一弯细细的月牙。伯娘找出许多好吃的:黑桃、花生、煮鸡蛋、米粑粑……当我为一大堆吃食忙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父亲悄然地离开了。当夜幕降临,月牙高高挂在天上的时候,我才发觉父亲的不辞而别。望着眼前还很陌生的伯娘,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于是扯开嗓子放声大哭。伯娘怜爱地把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温柔地哼着: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芭篓……嗅着伯娘身上暖暖的略带汗味的体香,一股浓浓的母爱立刻把我紧紧包围,我甜甜的进入梦乡。

    清晨当露珠还驻足在草丛恋恋不舍的时候,伯娘便带我上山打猪草去。在一片高高的山坡上,伯娘让我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她挽着衣袖在田里飞快地捋着豆叶。当她捋满一大背篓的时候,她就会歇一会儿,然后就会变魔术似的从树林里给我找来红艳艳的野刺泡和嫩绿的茅草穗子。野刺泡酸甜的滋味让我欢呼雀跃,鲜红的汁液把我的嘴唇涂染得像个小妖精。而茅草穗子特有的清香,则早已经弥漫在早晨湿漉漉的空气里。

    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地便是伯娘经常寻觅猪草的地方。她钻进田里扯猪草的时候,我就会坐在田埂上等她。微风把菜花的芳香一阵阵送来,粉红的小野花在风中放肆地摇曳,蜜蜂轻歌,蜻蜓曼舞,蝴蝶翩迁,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新鲜,让我着迷。我追一会蝴蝶,采一会野花,不知不觉太阳快要落山了,伯娘的背篓也打满了。我们钻出油菜田,拍打掉落满一身的花瓣和花粉,然后伯娘背着她的猪草,牵着我的手走回炊烟袅袅的山寨。

    仲夏的夜晚宁静而美丽,青蛙在场坝下面的池塘里开始热闹地合唱。伯娘和我洗过澡,就会把场坝打扫干净,点燃艾蒿,然后搬下两把椅子,和我在场坝上歇凉。这时的伯娘往往还敞开着衣襟,我就会爬进伯娘的怀抱,两只手调皮地抚摸着她已经有些干瘪的乳房。伯娘轻轻地摇着蒲扇,对着月亮给我讲古老的故事。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这些后来耳熟能详的故事,那时我就从伯娘口中知道了。有时讲到动情的地方,伯娘还会哽咽不已,仿佛把自己也溶进了故事里面。

    伯娘的手很巧,闲下来的时候她会绣花绣鞋垫,还会给我做布鞋。伯娘为我做的黑灯芯绒面子的布鞋,总是会特意绣上几朵花,惹得见过的女人直夸好看。伯娘还喜欢在灯下做针线,偶然高兴的时候,还会边做边哼土家民歌:黄四姐嘛,干啥子嘛,你给我送根丝帕子嘛……受伯娘的影响,后来我每每看见颜色鲜艳的丝线,就忍不住会买上几样,然后回家学伯娘的样子,也想绣出几朵花。只是我这人天生没有耐心,往往一朵花都还没绣好,就把我的作品懊恼地扔进抽屉的某个角落,让它永远定格为半成品。

    伯娘的卧室里面有一个土家常见的木制大扁缸,她喜欢把好吃的都藏在里面。伯娘会从里面取出大米、腊肉、糍粑,还会每天给我拿出一点零食,有时是一个水果,有时是一把爆米花,有时是一颗酥心糖……那个巨大的扁缸,此时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百宝箱。每当我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的时候,伯娘便会开心的笑着,好看的眼睛立刻会变成一弯细细的月牙。

    我和伯娘的日子在相依为命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两年以后,家境已经开始好转的父母执意要接我回家。临走的那天,我紧紧揪着伯娘的衣襟死活不肯松手。父亲等得着急,便顺手从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条,狠狠地抽了我几下,才把我从伯娘的怀抱中拉走。走了好远,一回头只见伯娘还在路口痴痴地望着我们,她的帕子已被秋风吹掉,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飘舞,留给我一幅辛酸的剪影。

    长大懂事以后,我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伯娘的许多情况,才晓得伯娘原来是很苦的。她嫁进山寨没有几年,丈夫就在一次打柴中不幸摔下山崖,永久的弃她而去。伯娘年轻守寡,没有一儿半女,原本对生活也还有些美好的指望。她曾经也有过一个相好,俩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不过那个男人花心,除了伯娘以外,在河对面还有另外一个相好的女人。当伯娘知道这一切时,便绝绝地和那个男人断绝了一切关系,并从此在在心上永远地关闭了那扇情感的窗户,独自在她的吊脚楼里孤寂地完成着自己那残缺的人生。她内心的哀伤和痛苦,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我上中学的那一年,伯娘永远离开了人世。她的生命就断送在场坝下面那塘清冷的池水里,她是在洗猪草的时候落入水中的。池水并不深,按说伯娘是应该爬得上来的,仰或是她早已厌倦这个让她孤寂清冷的人世,反正她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上来,也许是她压根就不想再上来了。

    怀念我和伯娘在一起的日子,她让我的童年充满许多趣味和欢乐,也让我的回忆有了一抹亮色。或许小时候天真无邪的我也真的曾给她带去过些许快乐,但她给予我的那份浓浓的母爱,就像一坛封闭多年的陈年老酒,足以让我品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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