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长像一般,卷躁的头发,矮坨的鼻梁,黝黑的皮肤,唯一异样的就是满嘴的大胡子。
在部队里,人们很少叫他的名字,可能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上了年龄的一般叫他大胡子,年龄小的经常叫他胡子叔,刚入伍的叫他班长。
平常训练完了,他只坐在大石头处擦枪。说来也稀奇,他的枪除了干净,还有枪柄处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环。枪老旧了,部队要求更换新枪,他每一次都把圆环卸下来装到新枪上。
一次换新枪时,身旁的战友凑过来问:“那玩意装上去打枪顺手吗?”
“顺手。”
“为啥装上去?”
“没啥。”大胡子装上圆环,用帕子擦了擦枪,又继续擦了擦圆环,一旁的他也不在乎战友的嘀咕。
他有时实在闲得无聊,就在部队里转悠。碰到了长官,端正的敬了个礼,遇到了战友也招呼几声,看到了刚来的新兵蛋子端枪的不对姿势,立马上去指正。
如果是有战事,准备最快的是他,即使临时通知,他仍是如此。
2.
敌人的轰炸机刚刚飞过,尖刀连连长赵昆抖了抖头上的土,拍了拍衣服,站起来清点着各排各班的人数。
“一排一班所有人都在,一排二班死了两人……三排二班死了一人”连长依依地听着报数,又想四周看了看,没见到大胡子。
“大胡子,大胡子,你给老子出来。”连长大喊着。
“连长,我在呢!连长,我在呢!”他左臂负了伤,晕了过去,听到连长的喊声,醒了站了起来,立马回答道:“三排三班无一人死亡。”
“大胡子,有事没?”连长喊着他。
“没事,连长,擦了点皮。”他扯了衣服一角,包扎了伤口,用右手腕擦了擦枪,又端起枪,瞄着前面的鬼子一个个的射击。
“班长,班长,鬼子上来了!”刚进尖刀连的新兵有些吓破了胆。
“来,给我手榴弹。”他一手抓过新兵递来的手榴弹,拉了引线,用力向上来的鬼子处一扔。
“噗。”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炸开,几个鬼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没有死,他又立马向倒在地上的活着鬼子补了一枪。
“小子,给我准备几颗手弹在旁边。”他命令新兵,然后又立马转身向前射击。
击退一波又一波的鬼子,鬼子消停了。他躺在战壕里,吹了吹枪上的尘土,从口袋里摸出帕子擦着枪。手柄处的圆环红得更鲜艳些,可能是手腕处的血染的,他用手摸了摸圆环,手上印着半环的血线。
还未喘上半个时辰的的气,鬼子又继续进攻了,他端起手里的枪继续射击,每隔一会儿,朝着上来的鬼子扔上几颗手榴弹。
大概是鬼子增兵了,一波接一波的冲个不停,尖刀连的兄弟奋战了几个时辰,损失惨重。
“来,吃一口。”他从口袋里摸出昨晚剩下的馍,分了一半,递给新兵。新兵拿着递过来的馍,一口塞在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准备手榴弹。
西边的山顶撑着太阳,绯红的光线照在旗子上,喇叭声响起,身边的援兵冲了上来,他也随之趴上战壕,一起杀了上去。
3.
跟过他的兵很好奇,班长是南昌起义时候入的伍,到现在已是十五个年头的老兵,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有上百来次,每一次的战斗都是冲锋在最前面,当年的战友师长、团长啥都有,就连官最小的也是尖刀连连长赵昆。
士兵也问过他,他也就说了一句:“当班长挺好的。”其他也没说,转身就离开。
关于老班长的那些事,大家还是从连长那里得知的。
训练完了,大家也是聚在一起聊聊闲话。士兵们对大胡子又是敬佩又是好奇,就凑到连长跟前,让其讲讲大胡子的事。
“他啊!是一个大学生,比我入伍还早几个月,我入伍时,就是个连长。当时的他还时常在部队里宣讲红色革命,谈论马克思主义的真谛。晚上睡觉前点着煤油灯看书,有时还跟我们这些粗人讲太平天国运动,袁世凯窃取革命啥的。他还说他挺对洪秀全感到惋惜的,革命的关键时刻就安逸享乐,没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
“那他……”一个新兵突然想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一次战斗中,国民党死死地围住了他们,团长下达死守阵地的命令,但是他主张突围出去。由于军队死伤惨重,他打晕了团长,突围了出去。虽然大家后来都知道他的战法是对的,不过因为打晕了上级,被降两级。”赵昆一一说道。
“那以他的本事,现在也不至于是班长吧。”
“其实长官也多次欲提拔他,但因他性格蛮横,多次顶撞,最终还是没提拔成。”
“听说他之前性格不是这样的?”一排长连忙问。
“对,他之前性格不是这样的,且当时也经常打理,没有现在的满嘴大胡子,但在一九三四年,一切都变了,尤其是对长官的态度。”
“为什么变了呢?”几个新兵有些疑问,问了句。
“问过他,他也没说。”
4.
对于老班长性格的变化缘由,是从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得知的。
一九三四年九月六日,国民党的围剿加剧了。“呜呜”的侦查机刚刚飞过,一大群轰炸机铺盖似的轰炸,弹片直插在新兵二顺子的肚子,一股股血冒出来,小半截肠子也掉了出来。我当时也负了伤,左腿被一小块弹片击中,还好不是很严重,并无生命危险,停止轰炸后,医务兵把我抬进了医院。
进了医院,只见一个医生走了进来,由于战地医院医疗物资紧缺,她今天有戴口罩,可以看见她红润的脸。今天她的头发是一圈圈扎起来的,黑框的眼镜架在鼻梁,后挂耳垂。她走了进来,面向我,说了一句:“现在医院没有麻药,你忍忍。”随之她拿起小刀拨了拨弹片周围的肉,然后轻轻地用镊子夹出弹片,剧烈般的触感痛彻心骨,我咬着毛巾,凝神、屏气,想给她不带来压力。
“好了,弹片取出来了,伤口已经缝上。这几天不要走动,就在病床上躺着,不然伤口会裂开。”她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可以看出她也是挺紧张的。他转身离开,我长吁一口气,左腿除了一种痛感,还有一种酥碎的麻木,脑里回荡的还是她细致、专注,一针一线缝着伤口的动作。
继续翻着这本日记本,已是记着九月十六日的事。也许是他整天躺在病床上,纵使有心也无力地记着鸡毛蒜皮的事吧。
一九三四年九月十六日。在我躺在床上的十日里,外面的枪声少了很多,很少听见机枪“嗦嗦”的扫荡,更多的是一枪一枪的响着,大概是国民党也想喘口气。
今天,她还是按点地询问我左腿的情况,她拿着我递给她的温度计,说了句:“嗯,体温正常。”又继续摸着我的额头,近距离地观察,我看得出,她严肃、羞涩,应该是刚毕业赴前线的战地医生。后来我问了护士她的情况,果真如此,且得知她叫苏小蝶。
我挽起裤脚,她看了看,说:“伤口恢复挺快的,你下床试试。”我下了床站着,左腿还有些痛感,对于身经数战的我,其实这点痛感也根本不算什么。
她瞧了瞧我,觉得恢复很快,对我说:“到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没事,我扶着你。”听到这,我很震惊,震惊的不是刚修养十日的我就到院子里走走,而是一个刚毕业的战地女医生,羞涩的她愿意扶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在院子里,她扶着我,我的心七上八下“咚咚”地跳,那种感觉只有我知道,一种强烈的跳动感胜过还没有完全愈合伤口痛感的几倍、几十倍、几百倍。
5.
这本日记本,老旧、残缺,棱角有些褶皱,不过仔细一看,大多还是可以认清的。
关于老班长日记本上所记的内容,前面的记着的是军队的战况以及与战友之间的日常,后来,有一个叫“苏小蝶”的名字出现,且越来越多。
他训练完了,借着帮医院搬东西的理由,每一次就往医院里跑,总是设法的靠近苏小蝶。院里的护士见了,常拿他说笑,这些他知道,但没有多理,偶尔听见说他勤快,一边笑着一边说,且次数越来越多,他也只是转过头去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在医院里,苏小蝶的姐妹知道“勤快男人”的用意,拿她打趣,她红着脸,娇羞地说了句:“哪有的事?”
她忙完了,他邀请她到医院外的竹林里走走。竹林里仅有一条小道,是盘圈的,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不知走了多少回,但从未倦过。在这里,他讲着军队里的事,她听着;她讲着医院里的事,他也听着。
每逢有战事,他总是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间告诉她,每看到他着急地跑到医院,苏小蝶清楚,多半是有战事。
大概是战争的不确定性,不知道是否会见到明日的太阳,他鼓起勇气,靠近着她,把头贴了过去,在她额头处吻了一下,说:“马上就有战事,万一……”
“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苏小蝶掹住了他的嘴,眼睛注视着他,心中不乏有些担心。
“对,会没事的。”他双手摸着她的脸,真想再多看看。
迫于战事紧急,他匆匆离开,她久久注视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
他从战场上捡到的鱼肉罐头,他们打看了它,手指勾了勾,他舔了一下,她也相继舔了一下,甜甜的,酸酸的,相互看着浅浅地微笑;她累得精疲力尽,他藏在身后,她转身间,递过来的手帕,附加了一句:“给你擦擦汗。”他们一起坐在竹林的石块上,一起拿着一片叶子,对准刚升的太阳,转身间,又紧紧地抱在一起。
总之在这本日记本种记录着老班长他与苏小蝶点点滴滴的故事。在这里我姑且不一一说完,最后还是让我们看看他性格变化的原因,同样与这位才情与美貌的战地女医生有关。
6.
为了表示对老班长的一些敬意,我还是用日记中的原文进行阐述。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八日,外面正下着大雪,国民党的封锁越来越严,铁桶似的包围着,我们团被迫转移。
得知这个消息是前一日,也就是十二月七日。我知道这个消息,就立马去医院找她,在当时,她一直在治疗伤人,直到天黑了,她才挤出半刻钟与我见面。我见到她,由于情况紧急,也没有闲聊,匆忙地说了几句。
“现在情况严重,我们团要进行战略转移。”
“什么时候?转移去哪里?”
“这个具体还不清楚,今天晚上要开紧急会议,要求排长以上干部参加,由于我们排排长负伤,我代替他去参加。”我刚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去。
刚一转身,她拉住了我的左手,将圆环放到我的手里,说了句:“大家都会好的。”
我接住圆环,紧紧握着,挥了挥右手,退身离去,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议已开到凌晨,剩下的问题只是由谁带领部队突围和由谁带领医务人员离开。其实在那个时候,更为艰巨的是带领毫无战斗力的医务人员转移,毕竟我们团绝大多数都是身经数战的老兵。
已是凌晨两点,每一个人的弦都是绷紧的,丝毫没有倦意,正在大家愁眉苦展时,我举起了手,说出自己愿意带领医务人员转移。从大家的眼光可以看出,对于眼前只是班长的我有些怀疑。
我当时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东边平坦,军队从东边突围,且好吸引敌人,西边是丛林,好躲藏,医务人员从西边转移……”
可能是我说得有些道理,一部分人已经信服,剩下的只是团长拿主意。
可谁知,团长最后说了一句:“铁杆子,你带领医务人员转移,你是营长,我信得过。”
继续翻着这本日记,那是他最后写的一篇,内容不多,就几句话,连时间也没注明。
最后部队突围成功,是从西边的林子突围出去的,损失惨重。医务人员是从东边转移的,无一人生还,全部死在了敌人的枪口下,她也在其中。
“你是营长,我信得过。”
尾声:
战争结束了,他依然还留着满嘴的大胡子。司令员访察军队,知道大胡子的功劳,准备提拔他,但他没有任职,最后辞去班长职务,回老家了。
后来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说有人多次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没同意,最后因为老母亲苦苦相逼,引续香火,同意了介绍的对象,过着似有若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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