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散记之二：寂寞凤凰

湘西散记之二：寂寞凤凰

自从读了《边城》以后，凤凰成了我的一个梦，总觉得它离我并不遥远，而我，更愿意将茶峒看作凤凰，尽管两者并不等同，可我固执地赖在梦中，盼望着能遇见清清的江水，悠悠的渡船，高岗上的青青翠竹，端午节隐隐的锣鼓声……

说出自己的执念，朋友们常笑我太浪漫，太文艺，“哪来那么多诗情画意呀”一语将我打回到现实。此刻，我正在路上，车窗外的绵绵青山纷纷倒带，而凤凰，你正在等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慕名者吗？

抵达的时刻，正是傍晚，华灯初上。此时，正是凤凰最美的时刻。两岸古楼林立，都三四层的样子，四角飞檐，青砖黛瓦，油漆有些古色古香的韵味，车子进入县城后，渐感逼仄，道路上人群、车辆显得有些拥堵，好不容易下一个坡，穿过狭窄的巷子，来到一处幼稚园附近，找到事先定好的旭日酒店，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而古城却越来越亮了。

湘西散记之二：寂寞凤凰

酒店四层，没有电梯，爬楼而上，开门，发现是一处河景房，沱江水缓缓流淌，对岸楼阁尽收眼底，店家果然有商业眼光。阳台上，一处巨大的吊篮晃晃悠悠，自然惬意，这是为疲惫的旅人准备的。

匆匆洗把脸，换上干净衣裳，朋友们便迫不及待地喊：“下楼了，吃点东西。”可巧当天赶上望日，我们沿河道找到一处餐厅，靠窗临水而坐，一边饮茶，一边清谈。一窗好月，盈盈垂挂于幽蓝的天幕，而我们正被这温柔的夜拥入怀中，河风送来湿漉漉的水气，拂去满身的燥热，岁月，一片静好。幻想着，此刻可以定格，任思绪自由地飘荡于夏江夜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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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人声鼎沸，有叫卖声，游客絮语声，听得不大真切，偶尔传来隔壁酒吧歌手的弹唱，那是上个世纪的粤语歌“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是《光辉岁月》，之后，又唱了《千千阙歌》《念亲恩》等，特有年代感，恍然有种穿越的感觉。这古朴的街市，自弹自唱的歌手，流淌忧郁的调子，那是我的青春吗?千里之外邂逅青春的歌谣，心里竟莫名涌起的五味杂陈之感，亦喜亦忧，亦真亦幻。痴坐良久，竟是半天无语。姐们正聊得欢畅，孩子与华哥埋头吃田螺不亦乐乎，我的回忆显然无处安放。

  屏姐提议去走走，逛逛。一行人沿着河道漫步，两岸四角飞檐的古楼早已被灯火装点得璀璨、迷离，那灯光倒映在沱江里，流光溢彩，如梦似幻，竟有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感觉。水中偶有游船，也闪烁着彩炫的灯光，不时招徕客人。一路走在青石板路上，满眼满目地都是喧扰。想起来时的路上，车辆也并不多，却为何这个小城的夜晚如此拥挤、繁华？这满街的人是倏忽冒出来的吗？

路边每一处空档几乎都被各类小贩侵占了，甚至连河道上的水泥墩也没有空隙，兜售小饰品的大妈大婶们不时吆喝着，卖西瓜的小贩把切好的瓜热情地递到你面前，还有专梳彩线辫的老奶奶，卖许愿灯的小姑娘，自制的莲花纸灯，一打听，5元一盏，经不住琪琪软磨硬泡，买了一盏，她兴冲冲地去河边放灯，一会儿工夫，许愿灯随水漂走了，眼前依然是一片迷离的灯光……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聊斋里的“罗刹海市”，疑似进入幻境，这儿的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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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发觉这些古楼其实都是后来仿造的，而且，很多变成了客栈、酒店。像“凤凰有约客栈”“湘缘客栈”，打着土家苗家白家民族旗号，染上了浓郁的商业气息。哪里还有吊脚楼的踪影？这真的是沈从文魂牵梦萦的故里？我想，沈老如果还在，他会感到一种刻骨的孤独吧，毕竟，这片沾染世俗和功利的江水，怎能盛得下翠翠和傩送二老的爱情呢？

更多的楼阁变成了通宵歌声缭绕的酒吧。沿石桥过河，发现对面几乎是酒吧一条街了，这些酒吧有热烈喧嚣的，也有清寂幽冷的，或曰清吧。热酒吧里面声音震耳欲聋，人们在纵情狂欢，高歌豪饮，拍掌欢呼，颇有点“斗酒十千恣欢谑”的味道，生活的压力，情感的痛楚，过剩的激情全部在这里爆发、释放。那如嘶如嚎的歌声令人生畏。而清吧里飘来的，更多的是苦涩与忧伤，那儿往往门庭冷落，偶有几对情侣选靠窗位置坐下，点一杯咖啡或果计，慢慢缀饮，喁喁私语。歌手正慢悠悠地唱着赵雷的民谣“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喔哦/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舒缓清澈，感觉这歌倒挺配当下的意境，只是更清寂。在一片火热的嘶吼与温柔的清唱中，这坐城显得那么孤独与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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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细看酒吧的名字，“遇见”“湘西往事”“在路上”……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如一只只迷惘的眼眸……原来其实有很多漂泊的灵魂，一直的路上，释放情绪也罢，寻觅往昔情怀也罢，终归是寂寞罢了，比他们更寂寞的，其实还是凤凰。因为，劲霸的歌舞，天价的美酒，悠扬的吉他，情侣的小浪漫，这一切都与凤凰无关，她只想躲起来，躲进一段水意淋漓的文字里，看烟雨，看小桥，看渡船……

它终归是需要静的，这一切，似乎只有那个桥上吹箫的男子能懂。他，端坐在桥墩上，正兀自吹奏着《芈月传》片尾曲《西风》，淡淡的风，皎洁的月，清瘦的男子，一袭白衣，略有些古风古意，曲调如泣如诉，隐含几许人世沧桑。而他的表情却是淡漠的，脚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散乱的是路人放进去的一元、五元、十元的散钞，他全然不顾，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乐音中，似遗世独立的君子，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全无干系。这时，一个女子走过来问“我可以点歌吗？”“可以。我会的都写在上面了。”他停下，略微点点头。果然，篮子里有张纸，上面写了一些曲名，女子看后，失望地摇摇头，离去了。而他也没有挽留，拿起箫，继续吹奏着……抑或，浮世的繁华，人情的冷暖，他早已尝够，只是，生命在浮沉中变得笃定从容。他，孤独的行者，却更近地贴近了古城的灵魂。

湘西散记之二：寂寞凤凰

    夜已深，耳畔依旧歌声盈耳，而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已然疲惫不堪，“走，去沈从文故居留个影吧，否则不是白来这一趟？”在青姐的提议下，我们又摸索着寻找，总算在一个小巷深处看到了“沈从文故居”几个大字，竟然毫无想象中的喜悦与激动，，甚至毫无兴致打量这座曾经承载沈老最纯美光阴的老宅，匆匆留影，如完成一项仪式一般，便转身决然离去。

凤凰，注定是寂寞的，而我寂寞着它的寂寞，蘸水留下这几行字，权作此行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