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为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正是梅雨季节，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心里，眼里。

                                ① 儿时

小时候的事，我还记得很多。你带我去上幼儿园，你上小学，到去幼儿园的岔路，我哭着喊着不让你走，那时候你总因为我而迟到吧！

我有段时间身体弱，妈妈只给我一个人每天煮个鸡蛋，我们一起走到学校，在进校门口的拐角处，你总是威胁我让我给你吃蛋白，还让我不要跟妈妈说。我没有告诉妈妈，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吃煮鸡蛋。

小时候你好倔啊，妈妈打你，你像个刘胡兰，宁死不屈。我会求妈妈：妈妈，不要打姐姐，姐姐会帮你做事！妈妈打我时，你却从来不帮我……当然，我比较识时务，妈妈经常没机会打我。

你和高年级的同学一起跳橡皮筋，不愿意带上我，因为我体育太差，橡皮筋跳得让你很丢脸，你嫌弃我。

那年冬天，你带着我去外婆家，迷路了，一条小河挡住了路，你逼我淌水过河，我坚决不肯。后来我们走了另一条路终于到了外婆家，我向妈妈告了状，你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我很解气。

我还记得呢，妈妈给你口袋里放上钱，缝好袋口，你去乡里的邮局给上大学的哥哥寄钱。

我还记得很多，那些年，我们一起过苦日子，一起长大，打打闹闹。大人们喜欢你多一些，说你老实，说我滑头。我不服气了很久。

                              ② 长大

长大了是什么时候呢？哦，是你上初中了，你学习不好，总说一读书就头疼，初一结束就再也不肯读了。

可你会做饭，家里盖新房，请了小工，每天要烧菜，都是你烧的。我记得你烧的鱼和很多的炒菜，村里的帮工都夸你能干。

才十五六岁，你就去绣花厂里上班了，踩着缝纫机绣花，很快就绣好了一朵朵牡丹，还有鸳鸯和蝴蝶。你不单会绣花，还会描花样。你绣了好多的枕套，那时候你就开始偷偷地准备嫁妆了吧！

后来，你被招工去了城里，那时是你最美的年纪，我记得你有一条翠绿的大摆连衣裙，穿在你身上，整个夏天都布满了绿荫。你到了读诗的年龄，偷偷地给我看你们那个年龄读的文章，我忘记了是什么样的文字，但我记得你幸福娇羞的模样。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和你在一个城里。你给我织漂亮的毛衣，有一件白色的毛衣，你在领口镶上了白色的珠子。你还钩了一件淡蓝色的外套给我，我不小心弄丢了，弄丢的那天，我难过了好久。那时候，你的生命里值得骄傲的不只有哥哥，还有了妹妹。

高二，你男朋友来学校告诉我：你病了，得了癌症。我傻了，一个人在操场哭了很久，我的整个青春就和这个梅雨季节一样，潮湿黏糊。我茫然，不知所措。

你竟然坚强地经历了手术和化疗的煎熬，趁着上帝打盹的时候，你逃过了一劫。

我高考前一晚，我上晚自习，你在教室窗外叫我出去，说带我去唱卡拉OK，你说你不懂，但是听别人说考前需要放松，所以就来了。那一次，我笑话你了么，我不记得了。

时间有点颠三倒四，我还记得高三时，你听我说班里有个男生欺负我，你替我出头，到学校狠狠地凶了那个男生，我顿时觉得姐姐可以是我的靠山。

一件件都是小事，我无法用深邃华丽的文字表达，我却都记得。这些都渗入了我的生命，在皮肤里，在血液里，在每一个子夜梦醒时分，记起。

                                  ③ 后来

后来，你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你深爱的人，虽然穷些，你爱得无怨无悔。后来你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后来，你离婚了，生活总是很操蛋，总没法让你顺心如意地过日子。

你总唠叨，说我对你有恩，说这些年多亏了我的帮助。

你总感概，咱们家的人和别人家不一样，咱们家兄妹多好。

你跟我发嗲，说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妈妈。

你害怕生活发生变化，总会跟我说：我不懂，我不会哎！

我不记什么时候了，你某一天突然给我电话，大哭，说整理屋子时发现了当年的病历，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又被我笑话了一次。

2011年，你告诉我，你得去做手术，因为肚子里长了个瘤。我不允许，让你立刻坐车来锡，我第二天就安排好了PET CT检查，我和哥哥在手术室外，总觉得凶多吉少。你还在继续检查时，已经有医生出来告诉我们：是良性肿瘤。我们松了一口气。

你顺利地手术出院了。从此，我觉得你的命真的很大，会活很长。

我一边护着你一边又担心你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我让自己心硬一些，会说一些狠话，我说：

我不是你的亲人，我们各自成了家，我们只是亲戚。

你要多交朋友，生病了要找靠得近的朋友，不要总来告诉我。

我会冲你吼，冲你发怒，我被生活调戏得焦头烂额时会迁怒于你。我们总是吵架，你总摔我电话，这让我很抓狂。过两天，你又会发条信息给我：小妹，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对你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你上班总没有休息，我和哥哥经常会去你上班的商场看你。你会开心地热烈地抱哥哥抱妹妹，向所有的同事介绍我。我会去其它柜台给你买衣服，当认识你的人知道我给你买时，都会羡慕你，彼时我幸福地膨胀。

给你买的衣服，你总会去换，一件换两件，可以多穿一件，我生气你计算着过日子，以至于辜负了我的心意。

你悄悄地告诉我你的存款数，告诉我：小妹，都是你给我的哦，谢谢小妹！

那天我回丹阳，心里盘算着去你上班的地方接你，给你个惊喜，也让你在同事面前满足一下虚荣心。我才刚下高速，你给我电话，你提前下班了，给我包了馄饨。你说：累死我了！那天，我真的被你感动到了。

我其实爱极了你包的馄饨，肉炒到半熟和青菜荠菜拌在一起，撒上芝麻，真的很香很鲜。

我其实爱极了你做的年小菜，除了你做的，别人都做不到那么好吃。

我为什么不多夸夸你呢？我以为你会活很长很长，我可以慢慢地跟你吵，也可以慢慢地夸你。

姐姐，我尝试着用丹阳话叫了一声，没有了回应，顿时泪如雨下。

我把你从我身边推开一些，以为可以让你更有勇气更有能力去生活。我总这么自以为是。

你其实一直在努力地生活，热情洋溢。你是你圈里人的开心果，如花笑容，如花美丽。

                              ④ 最后

生命是什么？我恍惚而未知。你陪伴了我四十五年，戛然而止。

我一定要好好地拥抱你，若有来生。

冯唐说：无论世间万物落英缤纷或朝霞散尽，能入得你心才是真的，其余都是虚无。

你不是虚无，你是我真实的存在。

生活于我，或苦难，或忐忑，或幸福，只要微光尚存，就会努力前行，所有的一切，有我，你放心。

                                                    2018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