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深了，整条长街上寂静得只剩风声，黎伊景房中的红烛却还在荧荧地亮着。
她不疾不徐地取下步摇，拿掉耳坠，褪下镯子，等待穆聪的到来。
她是闺阁中的大小姐，亦是在黑夜中搅动江湖的女人。自从父亲为奸人所害，她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和父亲的得意弟子穆聪、自己的侍女玉露一起，做委托偷盗的行当。
所谓“委托偷盗”，即是委托人开出高额佣金，雇佣黎伊景等人完成种种高难度的偷盗任务。偷盗的对象一般并非金银财宝，而是比金银财宝更能扰乱时局、号令天下的物件。
黎老先生一向远离朝堂，只接手江湖上的任务，其女黎伊景却反其道而行，对江湖纷争不屑一顾，专门靠着偷盗搜集朝廷上的高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证据，再转手交给言官公之于众。她此次的目标是一份名单，名单上记载着当朝丞相闫期智卖官的对象和收受贿赂的金额。
算一算时辰，穆聪和玉露该得胜归来了。黎伊景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手却还在胭脂水粉中流连。如果此次能够得手，自己便能和穆聪安心地归隐江湖，长厢厮守。
房门突然被打开，穆聪冲进来，“伊景，玉露她，中了埋伏被人射杀，现在下落不明。”
黎伊景心里一紧。自己做这一行已有十年，从未失手，况且玉露由自己一手调教，聪慧机警，武功过人。“事情如何发生？”
穆聪道，“我们入府搜查，偷出名单，一切都很顺利。就当要撤退时，突然四方有暗箭齐来，直指玉露，接着有黑衣人从暗箭来临的方向冲出，掳走了她。他们行动快如闪电，我追赶不及又怕暴露自己，只得回来。”
“那么名单……”
“在玉露手中。”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行动，早早埋伏在了那里，专等你们拿到名单，再连人带名单一起夺去。”
“怕是有人通风报信……” 穆聪道。
黎伊景冷笑。“你是怀疑我，还是玉露？”
“伊景你想，委托我们的言官徐墨，平日里未曾听说他与闫期智有什么仇怨，何必花费重金动一个不相干的人。再者，因着伊景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朝廷里恨我们的大有人在。他们为了除掉我们勾结起来设下一个局，或者整件事都是闫期智一个人的圈套，都未可知啊！”
“名单已然失去，玉露的安危要紧。明早你开始查吧。” 黎伊景的声音突然疲惫下来，像是即将燃尽的红烛。
【二】
整整三个月过去，玉露仿佛人间蒸发。等到她的消息再一次传来，她已是闫府中的新宠——舞女锦娘。
京城虽美女如云，颇有姿色的却基本被瓜分殆尽。闫丞相之子闫世賡偶得一舞姿曼妙的绝色佳人，自然是名动京城。喜不自胜的闫公子大摆宴席，名为宴请，实为炫耀。
黎伊景早年学下了些易容的功夫，此刻派上用场。她在一个收到请帖的公子哥的饮食中下了少许泻药，接着偷来请帖易容成他的模样进入闫府。
酒过三巡，始终不见玉露的踪影，黎伊景作微醺态，“锦娘这等佳人，我们自然是无福消受，闫公子不会小气得连瞧也不让我们瞧上一眼吧！”
闫世賡陪笑，“我闫世賡什么时候是小气的人了！各位稍作耐心，好饭不怕晚嘛！”
席毕，丝竹声起，玉露身着丝绸粉衣，独自一人在高台上作惊鸿一舞。
那动作，那体态，无一不是伊景当年调教所得，只是远观神情，一副怡然自得态。
黎伊景心悸，难不成真是她！
伊景走到闫世賡面前，伏在耳边悄声道，“小弟要向公子讨教，这锦娘，究竟是如何得来？”
闫世賡会心一笑，“说来倒也是缘分天定。前日我在城外的湖上泛舟，远远见着湖上漂着一个姑娘，便叫人捞了起来。因着姑娘伤势严重，便接回府中救治。她为报答我救命之恩，愿终生只为我一人而舞。”
【三】
自那之后，黎伊景派穆聪日日守在闫府，试图暗中接触玉露，玉露却始终无动于衷。
直至有一日，穆聪带来玉露的亲笔书信。信中说道，名单根本是子虚乌有，一切都是闫家设下对付伊景的局。既然自己恰好被闫世賡搭救，索性长居闫府，誓要抓住闫期智卖官受贿的证据。
伊景把信件给穆聪看过，问道，“你怎么看？”
“颇为蹊跷。若说玉露被人伏击掳走却未被处决已非常理可以理解，而后被闫世賡搭救接回府中更是巧合得过了头……”
“你也这么想。”伊景一边卸妆更衣，一边拉着穆聪坐下，“若是玉露是闫家的一枚棋，就什么都说得通了。你接着监视她。”
旦日穆聪回报，一切均如她所料，名单不是不存在，而是已经被玉露销毁。
黎伊景苦笑，“我千辛万苦磨练的万能钥匙，居然有朝一日为别人开锁。”
她伏在穆聪膝头良久不出声，上一次她做这个动作还是父亲在世时。
“聪，我已经尽力却无能为力。当年将父亲赶离朝堂的人就是闫期智，为着避免纷争，父亲一向只插手江湖之事，临终前也曾嘱托我远离朝堂。但是我偏不要。我已经不能把父亲失去的东西再次夺回来，至少要借别人之手将奸人绳之以法。但是闫期智老奸巨猾，我查了十年，除了那份名单一无所获。你不是一直想隐居丛林安稳一生，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伊景，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穆聪面色沉重，“从前是我不知道师父当年事，如今我已知晓，不能不为之努力到最后一刻。”
【四】
伊景道，“想留的人不留，想走的人不走。”
她斟满两杯酒，与穆聪一人一杯对饮起来。
霎那间，伊景口吐鲜血，栽倒在妆台。
穆聪放声笑道，“黎伊景，到今日你可全都明白了？”
伊景气若游丝，“你和玉露两情相悦，实话告诉我就是，何苦便宜了外人……”
“你哪里肯！我多看玉露一眼你都不依不饶，实话说与你，我们两个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直接一刀杀了我便可，何必大费周章。”
伊景突然站起来，穆聪感到脊背发凉，不知不觉中身后多了一把剑，一个人。
伊景微微一笑，“穆聪，你对玉露，真的有情？你如此行事，不过是为把勾结闫家的罪名嫁祸给玉露然后抛弃她，再无声无息地了结我。所谓情不情的，都只是你哄骗玉露与你合作的借口吧。你必定对她说，只有我死了，你才会真正属于她。至于刚才那一杯有毒一杯无毒的酒，自然都被我换成了普通的酒。”
身后的人突然把剑架于穆聪脖子之上。
“露儿！” 穆聪声音颤抖，“你……何时知道？”
伊景道，“自你拿回玉露亲笔手书时我便确定是你，父亲当年被驱逐为着就是这份名单，怎么可能不存在！”
穆聪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的人不再等他申辩。剑动，血涌而出，穆聪倒地身亡。
玉露走到伊景身边，“我已因为儿女私情背叛小姐，小姐怎会再相信我？”
伊景突然搂住玉露，“傻孩子。一个为了男女之情都能背叛主人的人，怎么会在得知队友欺骗自己后，不去转身捅他一刀呢？”
玉露惊愕。
伊景接着说，“玉露你看，深夜之中，灯都已熄了，长街寂静时，我们还发生了这许多事。这世间，可有真正的夜幕降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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